夜黑风高,屋外偶有鸦雀鸣啼划过。
赵明成的眼神掠过赵明珠头上那只金簪。“确定就是裴家那小子了?”
赵明珠有些意外。先前她答应父亲,要与太师府了断,可如今已和从前不同,赵明珠已不肯再错过一次裴逸麟。本以为父亲会恼怒,会责怪,但没想到,他只是开口确认女儿的心意。
赵明珠颔首,似乎觉得不够,又重新郑重地点了点头。
赵明成了然。
“父亲,您放心,我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我不会本末倒置的。”见赵明成并无反对的意思,赵明珠赶快补充。
“最重要的事情,”赵明成说,“是自己的生活。报仇也好,夺嫡也罢,那些和你的幸福比起来,都不过尔尔。”
赵明珠垂下头,继续吃那碗阳春面。只是喉头发紧,口中苦涩,竟尝不出一丝味道。
翌日清晨。裴逸麟为首的一批枢密院官员一同踏出承天门,跨上已准备好的马车。
裴逸麟不坐车厢,抬腿就跨上了领队的头马。正要纵马出发,却被另一匹迎面驶来的烈马拦住。
是燕彻执。
燕彻执骑着马,与裴逸麟平齐。
“太子殿下,”裴逸麟语气中毫无波澜,“我枢密院奉令前去百艳楼查案,不知您现在于此处有何贵干?”
“逸麟,你当真还是要如此?”燕彻执压低了声音,不答反问。
裴逸麟却依旧是一副秉公的模样,还是一样的音调:“还请太子殿下行个方便,让我枢密院及时前往百艳楼。”
燕彻执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他故作轻松地颔首,恢复了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的模样:“好!本宫念及裴少使年轻缺乏经验,又因你我二人的同窗情谊,故自觉身为东宫,理应协助你才是。”他将马掉头,与裴逸麟的车队同向,“请吧,裴少使。”
裴逸麟淡淡地看了一眼燕彻执。
“多谢殿下。”
百艳楼门口有重兵看守,见太子与枢密院官员前来,立即上前打开大门。
“这两日可有异常?”裴逸麟开口问把守的士兵。他身侧是燕彻执,身后则是枢密院众官。
“回少使,一切正常。老鸨和艺妓都关在后院的桃乐园。”
裴逸麟点头。一路上了案发现场——二楼的雅座包间。
推开包间的木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大摊血迹。
众人都微不可察地蹙起眉毛。
“你们去其他地方看看可有异常,这间屋子我与太子殿下查看即可。”裴逸麟道。
其余众人应声散开去百艳楼其余包间。
“这吴焕博,下手可真够狠的。”虽已过去几日,但屋内的血腥味依旧有些刺鼻。燕彻执不由道,“难怪连他爹都被贬成地方官了。”
裴逸麟瞥他一眼:“犯下此等滔天大罪的人渣,殿下也要如包庇孔从良一般保护他吗?”
“你怎么知道太常寺是我的幕僚?”燕彻执有些意外,但话锋一转,“这并非重点,此次我毫无要包庇之意!”
包厢内虽只剩二人,但毕竟这种花月场所的匿音效果不值得信赖。燕彻执意识到失态,又压低声音:“逸麟,你我情同手足,你应当了解我才对,我又何尝不是嫉恶如仇?孔从良一事是我实在不得失去户部臂膀才帮他开脱,实乃下策!”
裴逸麟转头看着燕彻执。那目光如深潭漆黑不见底,表达的意思却相当明确,他要让燕彻执自己说出全部。
燕彻执重重喘了一口气,终究是妥协。
“......京城茶马司是我的人,魏青林给茶马司的好处,东宫没少分红。如今我门下的门僚之子杀了魏青林的儿子,我夹在中间何其难做?”
“何况我是百艳楼的东家。现在百艳楼倒了,门僚也没了,东宫的私库亏空是摆在我面前的事实!若此时你执意深查下去,将我与百艳楼的关系闹到皇上那去,那私库的缺口如何补的上?.......”
“现在后宫又来了个丽婕妤,若是她再诞下皇子,我......”
“够了!”裴逸麟打断他,“燕彻执,你努力守护的这些东西到底有没有用,你难道不比任何人清楚吗?你怕你身后没有党羽,丰顺帝会拿捏你,可你又怕党羽甚多被他忌惮,这么多年你可曾真的找到这其中的平衡之道?”
“你恨皇帝,你想为你母妃报仇、摆脱昭阳皇后的禁锢,可是你做的这些,皆是徒劳——至少,你到现在为止,还会忌惮一个尚且不存在的‘皇子’!”
燕彻执冷笑一声:“所以,我必须与赵派合作才能算不上‘徒劳’吗?和你们一起弑君,才叫‘平衡之道’吗?”
他走近到裴逸麟面前,近乎耳语:“我绝不会登基后,让任何人觉得我的皇位,和丰顺帝一样并非正统。”
裴逸麟后退几步,拉开与燕彻执的距离,但尚未来得及开口,就有一枢密院官员急忙来报:
“裴少使,方才我们在桃乐园的枯井底部发现几具白骨!”
一道惊雷仿佛同时劈在燕彻执与裴逸麟心中,如火药般炸开。
两人相视一眼,对上彼此的目光,是愤怒,是茫然。但来不及多究,他们立刻向桃乐园赶去。
三具已经腐烂只剩白骨的尸体被打捞上来,平铺在一旁。
裴逸麟上前蹲在白骨面前,仔细端量一番:“是男尸。”
众人皆惊。“妓子所居之处,怎会有男尸?”
裴逸麟并未太多讶异。百艳楼乃京城第一妓院,能扩张至此地步,背后除了有势力支持,也必然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燕彻执也蹲到裴逸麟旁边,语气有些急迫:“你莫不是怀疑我?”
“臣未出此言。”裴逸麟的声音冷淡不参情感,甚至多余的眼神也不曾给燕彻执。
桃乐园一旁的居处,艺妓们似乎也听见什么风声,虽不能踏出住所,但一个个的都趴在栏杆边,伸着脖子向此处观望。
一阵疾风拂过,带有些初冬的寒意,瘆人心骨。
“把这些尸骨全部送去决狱司,让仵作验尸!”燕彻执决绝的声音,响彻在风中,似乎是某种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