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领悟到后宫就是一个需要心机,需要与人勾心斗角的地方。
从另一个意义上来讲,这也是另一个需要与人施诈计谋的“战场”。
他们本就不得女帝的宠,倘若真叫裴燕洄恶人先告状,那他们可就落下风了。
于是,赫连铮默默退后一步,右手不自然地垂在身侧,本来淡色的唇,此时惨白,袖口滴落的血珠在青石板上绽开朵朵红梅。
“本王不过想阻止裴督主在储秀宫伤人……”赫连铮声音低哑,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裴督主便说,大胤岂有北境蛮夷说话的份,胆敢阻挠东厂办事,就是在找死。”
女帝曾提过她当初砍掉他一条手臂,并非出于本心,既是如此,他便利用她对自己的恻隐愧疚之心,稳拿这一局。
拓跋烈常年在外征战,丝毫不懂男女,因此在他进宫前早被属下塞了好几本后宫妃嫔晋升秘诀,逼着他看完,然后学着如何争宠。
进宫前他不以为然,认为凭自己的魅力,根本不可能输给任何男子。
可进宫后,md,当女帝就是爽啊,这全天下的好男儿都被打包送来给她暖床,他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都被这些人衬托得稀疏平常。
所以人有时候多学点东西关键时刻还是有用的。
拓跋烈扛着大刀,大步跨来,一把扯开衣襟露出新添的伤口:“本将军更冤!就问了一句东厂凭什么搜查秀君寝居,这阉人就直接动手!”
他肌肉虬结的胸膛上,一道青紫伤痕触目惊心。
战损是男人的勋章,也是女人无法抗拒的致命吸引……书上说的。
“胡说!”裴燕洄厉声打断,他刚要辩解,一众秀君好似也嗅出点味儿来,不是梨花带雨,就是委屈后怕地一涌而上,将席初初团团围住。
“陛下,您要为我们作主啊……”
诉苦。
告状。
趁机刷存在感。
七嘴八舌,跟一百只公鸭子似的,完全将裴燕洄的声音尽数淹没,连丁点儿回声都听不见了。
牛啊牛。
原来这就是后宫男人们的凝聚力啊,面对外部敌人,平日里看不顺眼的竞争对手,现在也能成为“兄弟”,有坏劲儿就一块儿朝一处使。
席初初眼角抽搐。
他们真当自己眼瞎啊。
赫连铮那血流得挺艺术的,她一来就啪嗒往下滴,新鲜得紧。
而拓跋烈身上的毒痕看着吓人实则浅得很,巫珩更别说了,她之前瞧着人好好的,她一来,就将自己衣服扯乱装惊吓......
反倒是裴燕洄……
那身代表他权势的蟒袍上凝着细碎冰晶,随动作簌簌落下,露出肩头一片不自然的霜白——一枚掌印正赫然烙在锁骨下方三寸处。
他惯常含笑唇角绷成直线,眼尾却因寒气侵袭泛着薄红,倒像抹了胭脂似的。
最狼狈的是三山帽子稍微歪斜,几缕青丝黏在颈侧,衬得那张白玉似的脸愈发阴鸷。
“陛下……”裴燕洄突然轻笑,只觉这些男人此番作派着实可笑:“您是信奴才的话,还是信他们?”
多年以来女帝对他的予取予求,宽容纵容,令他有足够的信心笃定自己不会输。
巫珩突然收紧手臂,险些没将席初初给勒死。
这个死女人倘若真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他就干脆直接勒死她算了。
“这还用说?你带着东厂的人来储秀宫撒野,有目共睹的事啊。”巫珩好似也明白裴燕洄的有恃无恐来自哪里,只能据理力争。
“陛下,若非你来得及时,这会儿躺在地上的就是我们了,你可要为你的男人们作主啊。”
他那一双平日里总怨怼她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水雾,眼尾泛着薄红,像是被人用指尖狠狠揉过。
唇抿得紧紧的,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撇,像是拼命忍着什么,可呼吸却已经乱了,一抽一抽的,连带着肩膀也微微发抖。
好、好做作啊……
席初初还是第一次知道,巫珩长大后,还能学会如此绿茶心机的一面。
果然人的潜力是无穷无尽的,小白花也能变曼陀罗。
所有人都期待地看着女帝,等待着她给他们一个答案。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钉在女帝身上。
储秀宫前的海棠花簌簌飘落,有几瓣沾在席初初的龙纹披风上。
她慢条斯理地推开还搂着她的巫珩,又抬手示意围在身边的秀君们退开。
那些个我见犹怜的郎君眼眶还红着,却不敢违逆,只能咬着唇退到一旁。
有几个胆小的已经脸色青白,绞紧了衣袖。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哪怕事实已经摆在眼前,是裴督主带着东厂番役前来储秀宫闹事,她也要罔顾真相,维护他吗?
那他们呢?
在得罪了东厂督主,又惹了陛下厌弃,这往后的日子......
裴燕洄唇角的微不可察地翘了翘。
他太熟悉女帝这副模样了。
每当她不耐烦地皱眉时,便是要发落人的前兆。
东厂番役们交换着眼色,有个胆大的甚至冲赫连铮露出个讥诮的笑。
他们等着看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秀君被严惩。
“陛下!”拓跋烈突然出声,明显还想争取一下结果。
“闭嘴。”
女帝冷冷两个字,惊得一众秀君浑身一颤,拓跋烈脸色瞬间一变,青红交杂,又气又憋屈。
裴燕洄眼底笑意更深,连身上的寒掌疼痛都轻了几分。
他拢正了歪斜的帽子,正要上前谢恩——
“裴燕洄。”
席初初的声音像是平静的镜湖,那异样的声调与呼唤,让这个自信的东厂督主脚步一顿。
“你带着持械番役擅闯储秀宫……”女帝慢条斯理地开口,嗓音清凌凌的,偏尾音带着点慵懒的上扬:“你可记得这储秀宫住的是朕的秀君?你的主子?”
裴燕洄神色一滞,还未开口,女帝脸色一变,双眸沉冷时似古井凝冰。
“你这是耍威风耍到朕的头上了是吗?”
“朕往日给你脸了是吧?“
“还是说你想造反了不成?”
每说一句她就逼近一步,最后几乎贴着裴燕洄的鼻尖:“朕看你……是越来越摆不清楚自己的位置了!”
裴燕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他从未见过女帝对他这般陌生绝情的模样。
可女帝仍旧没有放过他。
“储秀宫乃秀君居所,东厂无诏不得入内。裴卿,你越权了,也越界了!”
裴燕洄攥紧手心的长钉。
三年以来,这是女帝第一次当众驳他面子,不,不仅是驳他面子,甚至是一点脸面都没有给他留。
“来人!”席初初甩袖转身:“今日所有对秀君出手的番役——”她冷笑一声:“每人领三十鞭,罚俸半年。至于裴督主……”
“滚去诏狱反省三日!”
裴燕洄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凝滞了一瞬。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女帝会责罚他,还对他说“滚”这个字。
尤记得去年他生辰时,她小心翼翼,生怕唐突他似的,虚虚地握住他一截手指。
她指尖温热,含笑说:“裴卿,朕会一直待你好的。”
那语气轻柔,仿佛他真是她心尖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