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日丽,终选。
大胤朝的第一位女帝端坐于太极殿白玉阶之上,十二旒珠冕后,目光俯视着殿中垂首而立的秀君们。
龙椅之侧,略靠后的位置,增设一席。
当朝太后身着绛紫百鸟朝凤宫装,仪态万方地端坐其中,目光沉静如水,缓缓流淌过殿下每一位少年的身影。
她的存在,让本就庄严肃穆的大殿更添了一份无形的威压。
这是女帝登基以来第一次选秀。
礼部与内廷司忙了整整半年,筛遍各州府呈上的千名良家子画像与名册,历经层层审验,最终送到她眼前的,不过三百名。
而三百名又经过一番筛选、考验,如今这殿中也就只剩下这三十二人。
阶下,三十余名经过层层筛选的秀君垂首而立,身着统一的月白锦袍,如同等待被检阅的玉树琼林。
他们能站于此地,足以证明皆为人中翘楚,但此刻,决定他们命运的却是高座之上的席初初。
席初初心想,她以前看电视剧也曾设想过那些男皇帝,他们选秀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是满足与自得,还是对于皇权在手的掌控感的愉悦?
目前为止,她虽然不是一个占有欲极强之人,但看到全然按照她的喜好被挑选出来的后宫,因为她而紧张、期盼,她一个眼神、一个点头,就能决定一个家族乃至一个地方的荣辱。
她也会不由得产生一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得意。
啧啧啧,果然“权利熏心”这个词不是开玩笑的,她这一辈子思想一转变,便也开始享受着去学习与体验掌权的过程。
礼部尚书手持最终名册,立于御阶之下,声音洪亮却不失恭敬,依次唱出名讳、籍贯、家世。
每念一个,那被念到的少年便上前一步,躬身行礼,然后依旨抬头,短暂迎接来自御座之上的审视。
今天的场合比较严肃,不能露出色眯眯,或者不耐烦,她决定先拗一个高冷女帝的形象。
她的指尖偶尔在龙椅扶手的螭龙雕刻上轻轻一点,侍立一旁的内侍监福禄便心领神会。
太后的目光则更为细致,从少年的眉眼、骨相,到仪态、气度,仿佛能穿透皮囊,窥见内里的品性与野心。
她看得极为认真,偶尔与身旁的心腹老嬷嬷交换一个眼神。
流程过半,几位家世最为显赫的秀君已一一过目。
陇西谢氏的谢清湛。
江南苏氏的苏珑玥。
还有几位国公、尚书的子侄,皆是人中龙凤。
唱名继续。
“云州季缊翮,年十八,父,云州通判季远之。”
季缊翮出列,行礼,抬头。
他的目光平和清澈,在面对御座和太后座时,保持了恰到好处的尊敬与从容,那份镇定在周遭无形的压力下显得格外突出。
季远之啊……这人她倒是见过,是个人精,也是个圆滑之人,太上皇能让他将儿子送进宫里来,想必也费了一番功夫吧。
于是她亲近地询问:“缊翮,朕观你履历,除医理外,亦通经史?”
“回陛下,草民愚钝,不敢言通,只是父亲严苛,自幼督促,略读过些圣贤书,知些微道理。”季缊翮的回答依旧谦逊而得体。
他跟他父亲的性子倒是不一样,有种搁哪都能顽强、宠辱不惊地生存下去,但人能一路“杀”到最后决赛,肯定不简单就是了。
太后此时却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审度:“哦?读史可知兴替,明得失。你既读史,于‘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一句,有何见解?”
问题陡然变得犀利,直指为君之道,更是对心性的考验。
殿中气氛瞬间更加凝滞。
所有人都明白,对于第一个被陛下“关切”的人,自是不同,说不定会是“凤君”人选。
是以太后这是亲自在考较了。
季缊翮略一沉吟,并未慌乱,恭声道:“回太后娘娘,草民以为,此语不仅是明君之要,亦是处世之则。兼听,非是听纷杂之音而无所适从,乃是以睿智甄别,广纳忠言;偏信,则易被蒙蔽,远离实情。故无论是陛下治理天下,还是寻常人立身处世,皆需怀兼听之心,持独立之思。”
话语清晰,不卑不亢,既回答了问题,又未逾越身份,甚至巧妙地将道理引申开,避免了妄议朝政之嫌。
席初初顿时也猫眸一亮。
回答得滴水不漏,是个人才啊,就是以后若长期幽居于后宫,蹉跎年岁着实有些太可惜了……
太后听完,面上依旧是一片慈和的平静,只极轻地“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她眼神微不可见地朝秀君中的虞临渊瞥了一眼,那眼神涌动着晦涩的询问。
——下药了吗?
虞临渊接收到眼神,马上回以一个“肯定”的眼神。
——放心,下了。
席初初也随时关注着场上变动,见虞临渊成功糊弄了太后,眸中则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人能察觉的赞赏。
终选礼毕。
秀君们被引至殿外等候最终结果。
殿内,短暂的寂静后,女帝侧身,声音放缓:“母后以为如何?”
太后接过宫女奉上的参茶,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缓缓道:“李家儿郎,英武过甚,棱角未磨,置于身边,如刃悬于侧。侧君之位,足矣,既显天家对将门的恩宠,亦不致令其气焰过炽。”
“苏家子,颜色好,性情柔,易拿捏,其家清贵无实权,给个二品昭仪,也算全了体面。”
她顿了顿,看向女儿,“至于那云州季缊翮……皇帝作何想?”
席初初迎上母亲的目光:“其人心性澄澈,见识不凡,从容有度,儿臣觉得是可用之才,亦是可造之才。
太后微微一笑,带着深意:“医术仁心,是好事。懂得兼听独立,更是难得。家世虽不显,反倒少了些盘根错节的牵扯。皇帝若决意立他为贵君,亦无不可。正好让前朝后宫都看看,陛下的恩宠,出于贤德才品,而非全然依仗门第。”
瞧给她高兴的,她肯定以为自己不知道,季家其实早就投靠了她,她当自己是个傻的,将她的人摆在贵君位置上,却不知道她是故意的。
“儿臣明白。”席初初也笑了。
其实凤君会落在谁人头上,几乎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了,必然会在北境王、西荒战神与南疆质子三人中选择,包括太后亦然。
“那就宣旨吧。”太后最终道。
席初初对礼部尚书微一颔首。
礼部尚书得令,上前数步,于御阶前展开那卷明黄的绢帛,朗声宣唱,声音清晰地传至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