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宝变相的认错,让紧张的气氛稍稍缓和。
沈令宁看着眼前这一老一小一伤兵都在护着那个小惹祸精,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后怕。
她长长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但依旧严肃:“福宝,铁蛋,粮食不能浪费,火绝对不能乱玩,这是铁的纪律!今天幸好没出事,万一出了事,后悔就晚了!听到没有?”
两个孩子都低着头,小声应了。
周卫国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知道错了就行。都回家吃饭!铁蛋,你也赶紧回去,你爹气消了没?”
老倔头哼了一声,牵着福宝脏兮兮的小手,一边往回走一边絮叨:“走走走,爷爷那儿还有块芝麻糖,洗洗手吃糖去……以后可不敢玩火了啊……”
福宝玩火引发的风波像投石入湖,荡起几圈涟漪后渐渐平复,但那声安全防火的警钟,却沉沉地敲在了沈令宁心里。
她琢磨着得跟后勤部商量一下,搞一次全基地参与的安全演习,尤其是防火,得让每家每户都把这根弦绷紧了。
想法刚冒头,现实的压力就顶了上来。
秋收不等人,时间紧迫,尤其是这次秋收在茶山上,全靠人力,耽误不得。
茶山套种的那些瓜瓜菜菜,经过一夏天的疯长,已经到了必须采收的时候,再晚,就得烂在地里、掉在秧上了。
后勤部也跟上级汇报申请调动一部分战士们一起帮忙秋收。
整个松涛沟基地的劳动力,几乎全被沈令宁调度起来,扑在了茶山上。
秋日的太阳依旧毒辣,但比不过人们抢收的热情。
南瓜和冬瓜个头大,沉甸甸的,男人们用粗壮的麻绳捆好,一筐筐背在宽厚的背上,沿着山坡小径一步步稳稳当当地运下山。
汗水浸透了他们的军绿背心,在背上洇出深色的印记。
土豆和红苕地里,妇女和半大孩子们蹲在地上,用手或者小锄头小心翼翼地刨开土垄,将一簇簇裹着新鲜泥土的块茎挖出来,抖落泥土,扔进旁边的筐里。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植物根茎的清香。
高大的茶树底下豆子地里更是热闹,黄豆、绿豆、红豆的植株被连根砍倒,一捆捆扎好,用板车或者人力拖回基地家属院里,摊开在早已打扫干净的土坪上晾晒。
连片的豆秸铺满了场地,孩子们在上面跑来跑去,帮着翻晒,偶尔能捡到几粒提前崩出来的豆子,宝贝似的揣进口袋。
秦南人离不了的辣椒更是重中之重。
红艳艳的辣椒一丛丛被砍倒,集中堆放在一起,再由手脚麻利的妇女们集中采摘。
辣味素沾在手上,火辣辣的疼,但没人抱怨,看着那越堆越高的红辣椒,人人脸上都带着笑。
沈令宁忙得脚不沾地。
她拿着个小本子,穿梭在各个采收点,指挥调度,登记数量。
“三队的南瓜运到东头仓库过秤!”
“豆秸摊薄一点,勤翻着点!”
“辣椒轻拿轻放,别挤破了!”
后勤处派来的会计和战士帮着一起过秤、记账。
收获的物资堆满了临时仓库,数字不断累加,看着就让人心里踏实。
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收获,是茶山项目带来的、看得见摸得着的甜头。
老倔头也没闲着,他负责技术指导,查看作物成熟度,教大家怎么储存能放得更久。
偶尔看到福宝迈着小短腿,想往忙碌的人群里钻,他就赶紧把人捞到一边安全的地方,塞给她一个洗好的小番茄,免得被搬运东西的大人撞到。
沈令宁抽空找到后勤处的负责人,提了搞防火演习的想法。
负责人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收获场面,擦了把汗:“小沈啊,你的想法很好!防火是大事!但你看眼下这节骨眼……实在抽不出人手啊。
等秋收忙完,咱们一定好好搞一次!”
沈令宁看着满山遍野忙碌的身影和堆积如山的作物,也知道对方说的是实情。
演习的事,只能暂且押后。
但她心里那点不安,却并没有消失,反而看着满山的干枯豆秸和秋日燥热的天气,隐隐加重了。
丰收的喜悦弥漫在松涛沟,但隐藏在繁忙下的防火隐患,像一颗无声的种子,埋在了干燥的秋土里。
后勤处的卡车来拉走了一大半,说是按计划补充部队伙食。
剩下的,则堆在家属委员会门口的空地上,像一座座绿色的小山。
“分菜喽!”
孙大娘嗓门亮,拿着小本本喊着名字。
家家户户都派了人来,拎着筐,端着盆,脸上洋溢着收获的喜悦。
按照出工多少和人头数,每家都分到了沉甸甸的一份。
“这南瓜真不赖!晚上熬粥香得很!”
“豆角正好,腌酸豆角能吃一冬天!”
“啧啧,没想到这茶山地里还真能长出这么多吃食……”
“哎呀,别说了,别说了,再说口水要掉下来了。”
女人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比过年分猪肉还热闹。
以前她们聚在一起不是纳鞋底就是传闲话,现在话题三句离不开茶山,操心着除草、施肥、防虫,心气儿前所未有地齐。
秋日的夕阳把松涛沟染成了一片暖金色。
茶山上的忙碌暂告一段落,收获的果实已悉数入库登记。
这一天,整个基地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出的炊烟,似乎都带着一股不同以往的、格外浓郁的饭菜香气。
到了晚饭时分,这种不同寻常的丰盛感达到了顶峰。
几乎每一家的炕桌上,都摆得满满当当,碗挨着碗,盘摞着盘。
油汪汪的辣椒炒南瓜片,橙黄配着鲜红,看着就下饭;糖拌的洋柿子(西红柿)撒着点点白糖,酸甜的汁水沁出来;
取下挂在房梁上珍藏的腊肉切丁,和干辣椒段一同爆炒,咸香扑鼻,能让人多吃两碗饭;
黄澄澄的土豆切成细丝,快火炒得脆生;
还有用新收的豆子换来的豆腐,和粉条一块烧了,热腾腾地冒着气。
这些菜,算不上山珍海味,但却是实打实的硬菜,是秦南人最熟悉、最对胃口的家常味道。
更重要的是,这桌上的菜,除了那点腊肉和糖,几乎全都出自茶山那片曾经荒芜的土地,是大家一锄头一锄头刨出来、一滴汗一滴汗浇灌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