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夏侯部族,风沙似乎都带着股躁动的气息。
不知从何时起,帐与帐之间的窃窃私语像野草般疯长。
有人说少主为了一个中原女子,竟搁置了与北漠的粮草交易;
有人说,中原据点那批失踪的同族,实则是被夏侯夜亲手处置的。
“听说了吗?长老们为了顾全部族脸面,硬是把那事压了下去……”
“这般心狠手辣,连自家人都杀,哪天会不会轮到我们?”
“依我看,倒不如换个少主稳妥些……”
流言像带毒的藤蔓,缠得整个部族人心惶惶。
几个被夏侯夜打压过的旁支族人,更是借着这股风,在篝火旁煽风点火,眼底藏着蠢蠢欲动的野心。
议事帐内,夏侯夜正摩挲着那枚青金石耳坠。
寻不到温照影的烦躁像毒火,在他胸腔里烧了三日,此刻听着帐外若有似无的议论,那团火骤然窜高。
他缓缓起身,长袍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冷风。
帐外的议论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像被掐住了喉咙,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少主一步步走出帐门。
夏侯夜的目光扫过那些低垂的头颅,最后落在一个方才说得最起劲的络腮胡汉子身上。
他走过去,蹲下身,用指腹轻轻拍了拍那汉子的脸颊。
“你说的故事,倒是有趣。”他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点笑意,“既然说得如此真实,不如本少主让你做这故事的主角?”
那汉子吓得浑身发抖,牙齿打颤:“少、少主饶命!属下……属下胡言乱语!”
夏侯夜笑了笑,指尖移到汉子的脖颈处,轻轻捏了捏,仿佛在丈量什么:“成为故事里的人,总比当个说故事的杂碎强,不是吗?”
他的指尖微微用力,那汉子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眼看就要断气——
“少主!”
一道苍老的声音骤然响起。
长老身边的贴身侍从快步走来,手里举着一枚令牌:“长老有令,请少主即刻前往圣地,族长要见您。”
夏侯夜的动作顿住。
他盯着那枚令牌,眼底翻涌着暴戾与不甘。
可片刻后,他竟缓缓松开了手,站起身。
“知道了。”
他淡淡应道,转身朝着圣地的方向走去,自始至终没再看那瘫在地上的汉子一眼。
帐外的人看着他的背影,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那侍从望着夏侯夜远去的背影,悄悄松了口气。
方才若再晚一步,恐怕又要添一条人命。
只是他不明白,向来独断专行的少主,为何会因族长的召见而停手?
只有夏侯夜自己知道,他不是停手,只是在蓄力。
无论是那些嚼舌根的杂碎,还是藏在暗处的温照影,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圣地的路两旁,立着部族历代先祖的石像,沉默地注视着这个走向未知的少主。
夏侯夜的脚步很稳,却泄露了他骨子里那股非人的疯狂——
谁也别想挡他的路。
翌日。
江闻铃的护卫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喜色。
“小姐!中原关口那边的西域人……都撤了!守关的兄弟说,今晨天不亮就没了踪迹,连篝火的余烬都被扫干净了!”
江闻铃握着枪杆的手猛地一紧,随即看向温照影所在的营帐方向……
他把长枪往兵器架上一靠,大步流星地往回走。
帐内,温照影正将衣物叠进包袱。
听到脚步声,她抬头看过去,见江闻铃掀帘进来,脸上还带着风尘,眼底却盛满了光,便知道消息已经传到了。
“看来,夏侯夜那边是顾不上我们了。”她笑了笑,将包袱系好,“我也该动身了。”
江闻铃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他走到她面前,看着那个不大的包袱,又看看她平静的眉眼,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半晌才挤出一句:“非要走吗?”
温照影点头:“这里终究不是长久之地。夏侯夜虽被牵制,可他的性子,迟早会寻过来。”
她说得条理清晰,句句在理。
江闻铃知道,以她的聪慧和手腕,既能从夏侯夜眼皮子底下逃出来,自然也能在中原为自己铺好路。
她不需要武力超群,她能利用所有东西去保护自己,这才是聪慧之处,是常人所不能及。
可心里那点担忧和不舍,却像潮水般涌上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没再劝,只是站在那里,肩膀微微垮着,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竟露出几分孩子气的委屈。
像是在跟谁赌气,又像是在偷偷难过。
温照影看得一怔。
她见过他少年时的淘气,见过他如今的沉稳,却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明明生得高大,此刻却乖顺地敛着锋芒,只把那点不舍和不安,小心翼翼地露出来。
心头忽然软得一塌糊涂。
她忍不住笑了笑,伸手将刚系好的包袱放下。
江闻铃猛地抬头,眼底瞬间燃起光亮,像被点燃的星火:“姐姐……”
他往前凑了半步,似乎想趁势说些什么,却被温照影按住肩膀。
她仰头看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坐下。”
“啊?”江闻铃愣了愣。
“你太高了。”温照影拍了拍旁边的矮凳,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亲昵,“坐着说话。”
江闻铃乖乖坐下,腰板挺得笔直,只是耳根悄悄红了。
他刚想问她是不是改变主意了,就感觉温照影微微俯下身。
她的发丝拂过他的脸颊,带着微痒的触感。
下一瞬,额头上传来柔软的温热。
是她的吻,轻得像羽毛抚过皮肤。
江闻铃僵在原地,眼睛瞪得圆圆的,连呼吸都忘了。
温照影吻完就直起身,看着他呆愣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傻样。”
她转身重新收拾包袱,只是这一次,动作慢了许多,嘴角的笑意却藏不住:“我总要走的,你别以为这招管用。”
她回头看他,笑:“其实我知道,你也有事情瞒着我,对吧?”
江闻铃这才反应过来,脸颊红透了,连脖颈都染上一层薄红。
他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手指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额头,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原来,不舍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
帐外的风掠过军旗,发出猎猎的声响。
是啊,他也有事瞒着她,可为什么不论什么事情,都瞒不住呢?
他明明费尽心思去藏,总被她一句话击溃。
江闻铃看着温照影的侧脸,忽然觉得,哪怕只是多留一日,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