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还在专卖铺前排队抢购的百姓,此刻瞬间变了一副嘴脸。愤怒的人群聚集在朱雀大街的铺子门口,将写着“御品鲜”三个大字的牌匾给砸了个稀巴烂。他们高喊着“退钱”、“奸商”,情绪激动,场面一度失控。
钱掌柜和几个伙计被堵在铺子里,吓得脸色惨白,只能死死地顶住大门,防止暴民冲进来。
消息很快传回了东宫。
听雨慌慌张张地跑进殿内,声音都带着哭腔:“娘娘,不好了!出大事了!外面都传疯了,说我们的‘御品鲜’吃坏了人,现在……现在铺子都被人给围了!”
宋清沅正在核对新一批作坊的产出数据,闻言,手中的笔顿了一下,墨点在纸上晕开一小团。她的脸上没有什么惊慌失措的表情,只是眉头微微蹙起。
“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仔仔细细说一遍。”她的声音很平静,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听雨定了定神,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宋清沅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等听雨说完,她才缓缓开口,一连下了三道命令。
“第一,立刻传我的话给钱掌柜,让他贴出告示,‘御品鲜’所有店铺即刻起暂停销售,接受所有客人的无条件退货。凡是因食用‘御品鲜’而感到身体不适的,所有诊疗费用,由我们东宫一力承担。”
“第二,让王公公亲自带一队侍卫去朱雀大街维持秩序,保护好钱掌柜和伙计们的安全,安抚百姓情绪,切记不可与百姓发生冲突。”
“第三,听雨,你立刻派人去福满楼,想办法弄到他们后厨剩下的‘御品鲜’,以及出事那天他们制作‘红烧狮子头’所用的所有食材样本。另外,再去查查那个昏倒的员外郎,他平日的饮食习惯,以及最近是否还得过其他病症。”
三条命令,条理清晰,直指要害。原本六神无主的听雨,瞬间找到了主心骨,连忙应声而去。
殿内只剩下宋清沅和刚从朝堂回来的沈演之。
沈演之的脸色同样不好看。今天在朝会上,御史台的言官已经就此事发难,矛头直指东宫,说他纵容太子妃与民争利,如今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有损皇家威严,请求皇帝严惩。
李德裕和魏王一党的人,更是添油加醋,几乎要把宋清沅说成是祸国殃民的妖妃。
若不是沈演之据理力争,强调事情尚未查明,恐怕皇帝当场就要下旨问罪了。
“清沅,此事非同小可。父皇那边,我已经暂时压下去了,但他给了我三天时间,必须查个水落石出。”沈演之走到她身边,握住她微凉的手。
“三天?足够了。”宋清沅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对方的手段,比我想象的要粗糙。他们太心急了。”
“哦?何以见得?”
“殿下,你想想,如果‘御品鲜’真的有毒,那应该是所有批次都有问题。可为何偏偏只有福满楼出了事?而且还是在它最火爆的时候?”宋清沅站起身,在殿内踱步,“这更像是一场精准的定点爆破。目的就是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最大限度地摧毁‘御品鲜’和我的名声。”
沈演之恍然:“你是说,有人在福满楼的那批‘御品鲜’里动了手脚?”
“十有八九。”宋清沅冷笑,“而且,我猜,下毒的人,用的毒物一定不会是那种能立刻致命的剧毒,而是一种能引起上吐下泻,看起来像是吃坏了肚子的东西。这样一来,既能造成恐慌,又不容易被立刻查出是中毒,只会让人把矛头指向食物本身。”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这位沈侧妃,倒是比我想的要狠一些。她这是想让我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日。”
沈演之眼中杀机一闪:“我现在就派人去审福满楼的厨子!”
“不必。”宋清沅拦住他,“打草惊蛇,反而会让他们销毁证据。我已经让听雨去取样本了。我是做调料的,我的舌头,比京兆府的仵作还好用。”
她转过身,看着沈演之,目光灼灼:“殿下,这次,我不仅要把自己摘干净,我还要让那个躲在背后下毒的人,把吃下去的东西,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当天晚上,听雨就带回了她需要的东西。一小坛从福满楼后厨封存的“御品鲜”,以及一包狮子头所用的肉糜和香料。
宋清沅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沈演之在旁。
她先是仔细观察了那坛酱油的封口,发现有被二次打开的微小痕迹。随即,她倒出一小碟,放在鼻尖轻嗅。
“有杏仁的苦味。”她皱了皱眉。
随即,她用一根银箸,蘸了一滴,小心地放入口中。
沈演之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清沅!”
宋清沅朝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她闭上眼睛,舌尖在口腔里细细品味。那股熟悉的醇厚咸鲜过后,一丝极其微弱的苦涩和麻木感,从舌根处泛了上来。
“果然是它。”宋清沅睁开眼,将口中的酱油吐在痰盂里,又用浓茶漱了口。
“是什么?”沈演之急切地问。
“是‘苦杏仁’的粉末。”宋清沅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苦杏仁微毒,少量食用只会引起呕吐、腹泻等症状,与吃坏肚子的表现一模一样。但若是用量稍大,或者食用者本身年老体弱,便会引起昏厥,甚至致命。那下毒之人,算计得倒是精准。”
她又检查了那些肉糜和香料,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问题就出在这坛酱油里。”宋清沅盖上坛子,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而且,我敢断定,这坛酱油,并不是我们作坊里出去的原装货。”
“为何?”
“因为我们的‘御品鲜’,在最后一道工序里,会加入一味极其隐秘的调味料——甘草汁。用以中和酱油发酵后的一丝涩味,增加回甘。但这坛酱油里,没有甘草汁的味道。它只有苦杏仁的苦,和酱油本身的咸。”
这是一个只有她和作坊里最核心的几个师傅才知道的秘密。
沈演之的眼睛亮了:“也就是说,这坛酱油,是假的!”
“不,它不是假的。”宋清沅摇了摇头,眼神变得更加深邃,“它的底子,是真的‘御品鲜’。但被人打开,加入了苦杏仁粉,又兑了些普通的劣质酱油进去,冲淡了原本的味道。所以,甘草的回甘才会消失。”
她看向沈演之,一字一句地说道:“殿下,我们的对手,恐怕不止沈如意一个。能弄到真的‘御品鲜’,又能精准地模仿出它的味道,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换掉福满楼的存货……这背后,一定有一只更庞大的手在操控。”
沈演之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想到了魏王府,想到了李德裕。这些人,在盐局上吃了大亏,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沈如意的到来,只是给了他们一个里应外合的契机。
“我明白了。”沈演之沉声道,“他们这是想借沈如意这把刀,杀你的人,毁你的业,断我的臂助。”
“没错。”宋清沅的眼中燃起熊熊烈火,“不过,他们千算万算,算漏了一点。”
“什么?”
“他们不知道,我宋清沅,不仅会做生意,会做菜,我还会……验尸。”她指的,是给这坛酱油“验尸”。
她拿起那坛物证,递给沈演之。“殿下,天亮之后,你带上这个,再带上我们东宫库房里任何一瓶未开封的‘御品鲜’,直接去大理寺,请大理寺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公开查验。”
“我要让所有人都亲眼看看,这‘御品鲜’,到底有没有毒!更要让他们看看,是谁,在背后捣鬼,意图谋害东宫,混淆圣听!”
“至于那位昏倒的员外郎……”宋清沅的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我已经让林小树,带着我亲手写的方子,去员外郎府上了。那方子,不治别的,专解杏仁毒。”
这一夜,注定有许多人无法安眠。而在风暴中心的宋清沅,却睡得格外安稳。因为她知道,黎明之后,她布下的天罗地网,就要收网了。而那只自作聪明的螃蟹,连同它背后的虾兵蟹将,一个都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