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
当这两个字,如同一颗在绝对死寂中引爆的深水炸弹,透过扬声器,沉沉地砸在移动指挥车内每一个人的心脏上时,连空气都仿佛被瞬间抽干。
赵建军那张一直保持着绝对冷静的、饱经风霜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名为“龟裂”的痕迹。他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张熟悉的脸,仿佛要将他看穿,看透他那温和儒雅的面具之下,到底隐藏着何等惊世骇俗的疯狂。
而江弈,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没有震惊,没有困惑,甚至没有了之前那足以将一切都焚烧殆尽的滔天恨意。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足以将灵魂都彻底吞噬的空白。仿佛他的整个世界,连同他那被仇恨支撑了整整十年的、摇摇欲坠的精神支柱,都在他父亲说出那两个字的瞬间,轰然倒塌,碎裂成了亿万片无法拼凑的冰冷灰烬。
屏幕上,江闻的影像在继续。
“我知道,这两个字听起来很荒谬。”他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惨淡自嘲,“但,我向你保证,儿子。我接下来要说的每一个字,都将是你在这十年里,所听到的,唯一的真相。”
“十年前,我与你温叔叔,也就是温正华,一同主持了一项由国家最高层秘密发起的、名为‘普罗米修斯’的生物基因工程。”
“计划的初衷是伟大的。我们试图通过破译一种从深海极端环境里提取出的古菌基因序列,来找到一种可以彻底治愈癌症、阿尔兹海默症、甚至是延缓人体衰老的方法。”
“在经历了无数次失败之后,我们成功了。”
“我们从那种古菌的基因里,提取并合成了一种堪称‘神迹’的生物血清。我们将它命名为——‘神之血’。”
“在动物实验中,‘神之血’表现出了超乎我们所有人想象的强大修复与再生能力。一只被注射了血清的年迈实验白鼠,不仅在短短几小时内就恢复了年轻时的所有体征,甚至连它被我们人为切除的断肢,都在二十四小时之内,重新长了出来。”
“我们以为自己,找到了通往天堂的钥匙。”
“可我们错了。”
江闻说到这里,那双温和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足以让旁观者都为之心悸的、极致的恐惧与悔恨。
“我们打开的,不是天堂的大门。”
“而是地狱的潘多拉魔盒。”
“在最初的兴奋与狂喜褪去之后,我们很快就发现了‘神之血’一个致命的、足以将我们所有人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可怕副作用。”
“它在修复和再生宿主细胞的同时,也在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疯狂地改写着宿主的基因序列。”
“那些被注射了血清的实验体,在恢复年轻的同时,也变得越来越富有攻击性,越来越嗜血,越来越不像它们自己。”
“它们的身体在变得更强大,但它们的‘灵魂’,却在一点一点地被一种我们未知的、更古老的东西所取代。”
“直到那一天。”江闻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了起来。
“直到我们亲眼看着,那只我们最喜欢的、代号为‘爱因斯坦’的、聪明的温顺黑猩猩,在注射了第三剂‘神之血’后,活生生地,用牙齿撕开了它同伴的喉咙。”
“那一刻,我才终于明白。”
“我们创造出来的,不是治愈人类的神药。”
“而是一种足以将人类从内部彻底摧毁的、最完美的‘病毒’。”
“我当即就向上面提交了终止‘普罗米修斯’计划的申请,建议立刻销毁所有关于‘神之血’的研究资料和成品,将这个我们亲手释放出来的魔鬼,彻底封印。”
“但是,我失败了。”
“因为,我低估了人性的贪婪。”
“也高估了,我最好的朋友。”
江闻说到这里,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那张儒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心碎的极致痛苦。
“你的温叔叔,他背叛了我。”
“他偷走了一部分最核心的研究资料,和仅存的三支‘神之血’成品。”
“他想要将这个足以毁灭世界的魔鬼,据为己有。”
“我别无选择,只能用最极端的方式来阻止他。”
“我启动了实验室的自毁程序,将剩下的所有资料连同我自己,一同埋葬在了那片冰冷的火海里。”
“我伪造了自己被他谋杀的假象,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他。我以为这样就能让他身败名裂,就能让这个潘多拉的魔盒被永远地关上。”
“可我,又错了。”
“我再一次,低估了他的疯狂。”
“他不仅没有因为我的‘死’而收手,他甚至用他那两个亲生的双胞胎儿子,温然和温寻,做了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
“他成功了。”
“他用偷走的那部分残缺资料和我留下的三支成品,创造出了两个比‘爱因斯坦’更强大、也更完美的‘怪物’!”
“一个,继承了他所有的城府与伪装,潜伏在阳光之下,为你编织着一张充满了‘希望’的绝望大网。”
“另一个,则继承了我所有的‘智慧’与疯狂,隐藏在黑暗之中,成为了他手中最锋利、也最致命的一把屠刀。”
“而你,儿子……”江闻缓缓睁开眼睛,那双早已被无尽悔恨与痛苦淹没的眸子里,只剩下一个父亲对儿子最沉重的托付与哀求。“就是我留给这个即将被黑暗吞噬的世界的,最后一道‘保险’。”
“这张内存卡里,不仅有温正华所有的犯罪证据,更有‘普罗米修斯’计划最完整的核心数据。”
“它是一把双刃剑,既可以将温正华彻底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也可能会催生出一个比他更疯狂、更可怕的魔鬼。”
“所以,我需要你答应我最后一件事。”
“找到‘幽灵’。”
“找到那个继承了我所有‘智慧’的怪物。”
“然后……”“在他将这个世界彻底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前……”
“不惜一切代价……”
“杀了他。”
视频,到此戛然而止。屏幕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可那句充满了父亲最沉重嘱托与哀求的临终遗言,却像一道永不熄灭的烙印,狠狠地烙在了江弈早已化为废墟的灵魂深处。
“啪嗒。”一滴滚烫的、晶莹的液体,从江弈那早已干涸的眼眶里毫无征兆地滑落,砸在了许愿冰冷的手背上。许愿的身体猛地一颤。她缓缓抬头,看向那个从始至终都像一座沉默冰山,为她挡下所有风雨的男人。那张英俊得近乎冷酷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泪痕。
他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歇斯底里。他只是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用一种近乎破碎的、茫然的眼神,静静地看着她。那双黑不见底的眸子里,所有名为“坚强”和“仇恨”的、支撑了他整整十年的铠甲,都在这一刻轰然碎裂。只剩下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无助的灵魂。
许愿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地攥住了,疼得快要无法呼吸。她缓缓伸出手,用早已冻得有些僵硬的指尖,轻轻地、轻轻地抚上了他那布满泪痕的、冰冷的侧脸。
“没关系。”她开口,声音沙哑微弱,却带着一种足以让这片冰冷黑夜都为之动容的温柔与坚定。
“从现在开始。”
“你,不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