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他处事这么老道,司法更是烂熟于心,渐渐地他也就服气了。
榜眼,的确是才华横溢。
而且,还不是死读书,功夫也是有的。
他就彻底歇了使绊子的心思。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裴佥判的家眷也这么厉害。
还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他们又行了二十里路,后面的气息才散去。
孙敬离开,几人立刻调转马头,悄无声息地往那片可以遥望废弃砖窑的密林去。
林中,熊烈早已等候多时。
“裴兄弟,陆师妹!”
熊烈迎上来,老黑跟在身旁。
裴之砚被吓一跳,刘云明更是“我滴个娘诶”跳了起来,往后蹦了数尺:“好大一只虫。”
“莫怕,不会吃人。”
刘云明还是站得老远。
承德要不是身份使然,此刻也想和刘云明并排站。
这么大只虎,他们就是有功夫,打起来肯定也是费劲的。
若让他们知道是灵虎,画面估计会很美。
而此刻,永宁县衙内。
孙推官独自坐在公房中,确认裴之砚确实已经离开后,他眼中闪过一抹决断与狠厉。
是时候,向上面汇报近期情况,并请示下一步行动了。
他再次取出一张特制的符箓……
林中,时间一点点流逝。
夕阳西斜,将树林的影子拉得老长。
突然熊烈双眼猛地睁开,指尖快速掐了一个诀,一道微不可察的灵力波动传向树下隐藏的陆逢时他们。
陆逢时点头,与裴之砚交换一眼。
有动静了!
陆逢时用五行之气将他们这些人隐匿起来,确保不会被其发现。
很快,废弃砖窑传来动静。
一道极其暗淡,几乎与暮色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窑口。
正是孙敬!
他极为警惕,没有马上进入窑内。
而是先在周围快速梭巡一圈,确认无人跟踪后,才一闪身钻了进去。
这个发现,几乎让他们心潮澎湃。
如此,孙敬与这件案子有牵连已经板上钉钉。
熊烈多日来都蹲在此处,入口和出口摸得一清二楚,等孙敬进去后,和老黑分别将两个逃生通道给看守死。
如此,便是插翅也难逃了。
他们皆摒气凝神。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过得格外缓慢。
约莫一炷香后,窑内传来极其轻微类似金石交击的脆响。
紧接着,一道剧烈的灵力波动自窑内一闪即逝,迅速遁入夜空,朝东南方向而去。
就在他们感受灵力波动的同时,还有一声充满了极端痛苦的短促惨嚎。
那声音,是孙敬!
林内与窑洞有些距离,孙敬发出惨嚎声自然是陆逢时告知的。
两人心里都有股不好的预感。
几人不再等待,立刻起身扑向砖窑入口。
冲入窑内,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某种焦糊的恶臭扑面而来。
借着从窑顶破洞透下的微弱光亮,只见孙敬仰面倒在窑室中央,双目圆瞪,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与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的胸口处,一个拳头大小的焦黑窟窿赫然在目。
边缘皮肉翻卷焦糊,仿佛被什么极高的东西瞬间洞穿,却诡异得没有太多血液流出。
而在那焦黑的伤口处,几缕几近消散的紫黑色邪气正丝丝缕缕溢散出来。
见此,老黑立刻沿着东南方向追了去。
“死了……”
刘云明倒吸一口凉气。
昨日还在一起饮酒谈笑的同僚,转眼间竟变成了一具死状诡异的尸体。
这冲击力,不可谓不大。
身边人终究与陌生人带来的感受不同的。
陆逢时蹲下身,指尖灵力微闪,探查片刻:“使用邪力禁制灭口。”
裴之砚冷静分析:“县衙内不好动手,将人引来这荒废的窑洞,将人灭口倒是不错的选择。”
熊烈在外围摸索一圈后,才出现在窑内。
他道:“方才老黑去追踪那缕邪气了,它说除了死人的味道与邪气,还有一股陌生的气息刚刚消失!”
说着,指向窑洞内那条通往河湾的隐秘地道。
老黑便是守在那的。
裴之砚面色沉凝蹲下身,不顾污秽,快速在孙敬尸身上摸索检查。
终于,在他试图扳开孙敬紧握的左手时,感受到了异样。
那拳头握得极死,好似用尽生前最后的力气。
裴之砚稍加用力,才将其掰开。
掌心之中,是一小块深紫色的碎石片,边缘锐利,像是从什么上面强行掰下来的。
碎石本身并无甚奇特。
但裴之砚注意到,孙敬掌心皮肉似乎被这碎石片的边缘硌出了血痕,伤口已然溃烂。
他看了眼陆逢时。
后者点头:“不错,是邪术留下的。”
承德与刘云明将尸体翻了个身。
在左腰下发现一小角被烧焦的纸屑,纸质坚韧细腻,与市面俗品天差地别。
承德拿来火折子,借着微弱的光线,几人仔细辨认,只见纸片上用极细的墨线写着半个模糊的字。
依稀可辨是一个“司”字的右下角。
旁边还有一个更小被烧得只剩一点的墨点,看着像是……
“花押!”
刘云明凑近看,认了出来,“是转运司内部批文用的厚楮皮纸!”
他十分确定。
裴之砚眼神覆上寒霜。
刘云明深吸一口气:“孙推官临死前,拼命想告诉我们的,就是这个?”
熊烈上前一步,大掌覆在孙敬尸体上空。
本来到这里,陆逢时也是想溯源的,不过熊烈在,比她先一步。
得到的线索,与之前陆逢时在河滩溯源发现的黑衣人是同一个,都是左手小拇指那有个黑色痦子。
所以,那个黑衣人就是驱使燎原兽的邪修无疑了。
他本来是要毁尸灭迹。
幸好他们就守在附近,没来得及。
“老黑还在追踪,这次希望不要让他跑了。”
裴之砚缓缓站起身,将碎石片和纸屑用布帕小心包好,收入怀中:“孙敬,他在这案子里,恐怕远不止是一个收钱办事的角色那么简单。”
他环视着阴森的窑洞,沉声分析:“李仪将军要查军械,触碰到一些人的李仪。
这些人,手眼通天,不仅能在转运司内部做手脚,还能驱使邪修行事。”
“但他们需要一双在官府内部的‘眼睛’和‘手’,来掌握查案动向,并在必要的时候提供便利,甚至引导办案方向。”
“孙敬,就是这个用途
他利用职务之便,可以第一时间知道我们查到了哪里,发现了什么。”
然后,将消息传递给那个邪修,当我们找到那本账册,触及到了核心,他也就从一枚棋子,变成了一个必须清除的隐患。
至于,那账册是谁藏,为何不销毁。
这些随着孙敬的死,暂时得不到答案了。
“所以对方假意让他来此接头,实则早已布下灭口的毒计。”
刘云明接口道,背后惊出一声冷汗,“好狠的手段,他们竟是连自己人都杀!”
“自己人?”
裴之砚冷笑一声,“在这种利益驱使下,那有什么自己,只有用得着的妻子和利用完了的弃子。”
刘云明立时胆寒。
这些年,也遇到过大案子,但若要说,都比不上这件案子牵连广。
而裴之砚,一点也不像初入官场。
好似浸淫多年,沉稳老练。
或许,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官场。
熊烈此时突然开口:“老黑追丢了!那家伙滑溜的像泥鳅,对水路极其熟悉,还有人接应,到底还是被他们借着水汽遁走了。”
他们有备而来。
却还是让人从眼皮子底下溜走。
结果让人失望,却也在他们预料之中。
对方既然来敢来灭口,定然准备了完全的退路。
同时也说明其嚣张到何种地步。
裴之砚并不气馁,反而摸了摸怀中的那方布帕:“无妨,狐狸尾巴已经露出来了。孙敬用命换来的线索,足够了。”
他目光扫过孙敬的尸身,最终定格在窑洞外沉沉的夜色:“刘参军!”
“下官在。”
“你立刻让人收敛孙敬的遗体,严密看守现场,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对外暂称孙推官查案时遭遇意外身亡。”
“是。”
“熊兄,阿时,我们走。”
“去哪?”
陆逢时问。
裴之砚脚步未停,声音在夜风中显得异常冷峻:“回洛阳,去转运司!”
“我倒要看看,是哪位‘大人’的花押,值一位五品将军和一位府衙推官的两条人命!”
有熊烈在,很快就到。
“城门已经下钥,便是我也不可能轻易叩开城门,但若让守城军校去府衙报备核验,一来一回,耗时太久。”
他们匆忙赶回洛阳城的优势就没了。
“这个好办!”
在半空的熊烈道,“我直接停在城内,现在是深夜,稍隐蔽些便是。”
在距离府衙不远处,熊烈将人放下。
几人未做停歇,直奔转运司。
然而,当他们赶到转运司衙门外时,却发现情况有些异常。
虽是深夜,但转运司衙门却灯火通明,门内人影幢幢,隐约传来压抑的哭泣声和嘈杂的议论声。
气氛显得慌乱又带着诡异。
门口守卫的兵卒很多,个个面色紧张。
裴之砚大跨步上了衙门台阶,询问守门队正:“怎么回事?”
队正看了眼裴之砚。
刘云明赶忙上前介绍:“这是我们府衙新来的裴佥判。”
队正连忙行礼,脸上带着几分惶然:“回裴大人,司内出了大事,就在半个时辰前,钱…钱主簿在他廨房自缢身亡了!”
“什么?!”
裴之砚瞳孔一缩。
钱主簿!
那个娶了孙敬堂妹、负责军械账目核销的关键人物——死了。
竟然这么快!
半个时辰前,那不是说孙敬前脚死,钱主簿后脚也跟着没命?
如此,要么转运司有修炼之人,接到传讯后,立刻处理了钱主簿这条线。
要么就是,不管孙敬有没有问题,钱主簿都注定活不了。
刘云明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看向裴之砚。
裴之砚面沉如水。
“带我去看看!”
“这…”
队正面露难色,“府衙的赵通判和几位大人已经在里面了,现场已被封锁…”
“本官奉府尹之命,全权督办李仪将军被害一案,钱主簿涉嫌其中,他的死,本官必须查验!”
裴之砚语气不容置疑。
队正不敢再拦,连忙引着裴之砚等人入内。
钱主簿廨房外已围了不少人,多是转运司的官吏,个个面色惊惶,窃窃私语。
赵通判果然在场,正皱着眉与转运司的一位副使低声说着什么,脸色也十分难看。
见裴之砚到来,赵必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裴佥判?你怎么来了?”
人不是在永宁县么?
这是飞过来的?
这么快!
他不知道,人确实是飞过来的。
“下官刚从永宁县查案归来,恰逢此事。”
裴之砚简略答道,目光投向那间烛火通明的书房,“赵大人,情况如何?”
赵必叹了口气,胖脸满是晦气:“唉,别提了。
钱主簿晚上还好好的,说是在书房处理公务,不让打扰。”
“后来吓人听到里面有异常,感觉不对,撞开门一看…人已经吊在房梁上了!初步勘验,像是自缢。”
“但他好端端的,为何要自寻短见?”
为何?
自然是被人逼死灭口!
“下官可否进去一看?”
“去吧去吧,就是辛苦裴佥判了,刚从永宁县回来,又撞上这命案。”
赵必摆摆手,见裴之砚进去后,目光落在陆逢时身上。
“想必这位就是佥判的妻子,陆氏吧?”
陆逢时浅笑:“正是。见过赵通判!”
“那这位是?”
赵必的目光又落在身材高大的熊烈身上。
这人的气势,想忽略都难。
“这位是我好友,正好经过洛阳,过来探望!”
赵必笑道:“没想到裴夫人与寻常闺阁女子不同,交友广泛呐!”
这么说,京都的流言就是真的了。
没想到,裴之砚这个毫无背景的榜眼,有这样一位不同寻常的夫人。
屋内的裴之砚从进去之后,目光快速扫视一圈。
书房内陈设雅致,书籍案卷堆放整齐,并无太多搏斗挣扎的痕迹。
钱主簿的尸体已被放下,平放在地上,盖着白布。
裴之砚仔细检查了房梁上的绳索痕迹,又看了看垫脚被踢翻的椅子。
一切看起来,确实很像自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