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探芳宴,沈漫被沈寒叫来的婆子捆了手脚,塞进马车带回沈园。
一路上,她稍一挣扎,婆子便死力勒紧绳索,粗糙的麻绳几乎要嵌进肉里,磨得她腕上皮开肉绽。
沈漫气得几乎发疯,一路狂骂沈寒,即便嘴被堵上,那满腔的愤恨也从眼里、心里,甚至头发丝里迸发出来,刀刀淬毒,刺向沈寒。
沈寒这个贱人!
竟连一句分辩的话都不容她说!
只用那双冰寒刺骨的眸子冷冷睨着她,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将她所有的尊严踩得粉碎!
她自然知道蓄意勾引赵王是件败坏家风的丑事,可她还有选择吗?!
被关在慈清堂生不如死的是她!沈寒那种人,怎会明白她挣扎求活的绝望!
同样是沈家血脉,凭什么沈寒对她赶尽杀绝,毫不顾念姐妹之情!对沈夕却百般呵护,竟然拿那傻子当亲弟弟看!
果然是郡主养出来的好女儿,惯会装腔作势,收买人心!她们收养沈夕那个废物,祖母便可高枕无忧,正好乐得轻松,腾出手来尽情作践她!
阿娘也是个蠢货!为何要对郡主下手,她们这些年锦衣玉食,全仰仗郡主的荫庇。
要下毒,也该让沈寒死!只要沈寒从这个世上消失,这沈园的一切,早晚都得是她的!
还有祖母!祖母也该死!
回到沈园,沈寒不仅恶人先告状,竟又怂恿姜氏,要再度将她遣回应天老家!还要让族里的人找户寻常人家,赶紧把她嫁出去!
祖母这次爽快地点了头,甚至立刻着人收拾箱笼,恨不得即刻就将她扫地出门!
她也是祖母的亲孙女啊!为何待她如此凉薄,竟能像丢弃沈夕那个傻子一般,毫不留情地将她打发出门!
难道过往十几年的祖孙情分,全是虚情假意吗?!
那一刻,沈漫只觉天都塌了!这沈园内外,再无人会为她撑腰出头,再也没人能护着她了。
她死也不要回应天老家,嫁给一个庸碌无为的匹夫,在后院的方寸之地被婆母妯娌磋磨至死。
一个娘家无人倚仗的孤女,谁会将她放在眼里?只怕连下人都能肆意欺凌她!
既然横竖都是绝路,既然沈园无人把她当亲人,那她拼死也要逃出去!
她趁夜用凳子砸晕了看守的嬷嬷,偷偷溜进姜氏房里,摸走一匣子首饰,心惊胆战地从后角门的狗洞钻了出去,头也不回地逃离了沈园。
沈漫在漆黑的暗巷里蜷缩了整整一宿。
直至天光微亮,她才敢去街口,拦下一辆早间出来揽活的破旧骡车。她将一支金簪塞给那满脸狐疑的车夫,几乎带着哭音哀求,才让对方勉强点头,答应拉她去侯府后巷。
坐在颠簸的破车上,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她一个堂堂官家小姐,竟被逼得行窃钻洞,还要对卑贱车夫低声下气,狼狈得连丧家之犬都不如!
这刻骨铭心的屈辱,待她翻身之日,定要沈园里的人百倍千倍地偿还!
到达侯府后巷时,晓色才刚浸染天际。
她缩在角落的暗影里,听着远处渐渐响起的车马人声,只觉得每一刻都漫长如年。
直等到日头升高,角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胳膊上挎着空菜篮的采买婆子,打着哈欠探头探脑地走了出来。
沈漫猛地从暗处冲出,将那采买婆子吓了一大跳。
那婆子见沈漫衣衫粗糙,周身连件像样的首饰也无,活像个逃难的村姑,顿时没好气地张口就骂:“去去去!哪来的瞎眼乞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侯府!快滚!”
沈漫被骂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根本不敢回一句嘴。这些婆子手劲很大,她的手腕被扭得现在还是一片青紫。
她慌忙从袖中摸出一枚金戒指,塞到婆子手里,低声道:“这位妈妈,劳您通传一声,我要见侯夫人。我是沈漫。”
婆子本想再骂,手中忽地一沉,触手冰凉,低头一看竟是枚金戒指,脸上瞬间阴转晴,却仍斜着眼,将信将疑地打量着沈漫,“你认得我们夫人?夫人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见的。”
沈漫连连点头,“认得认得,见过许多次了。”
她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还请妈妈悄悄通传,千万莫要惊动旁人,尤其是...府上的大姑娘。”
见婆子面露惊疑,沈漫心一横,加重了筹码,“妈妈若能让我悄无声息地见上夫人一面,我再给您一枚金戒指。”
婆子将金戒指放到嘴里咬了咬,确认无误后,这才撂下一句,“在这儿老实等着!”屁股一扭,闪身进了角门,反手咔嚓一声锁了门。
想跟着进府的沈漫被无情关在门外,一声不敢吭。她抱着双臂坐在石阶上,这一等,就是大半日,从清晨一直等到晌午后,饿得眼冒金星。
小乔氏从午睡中惊醒,心头怦怦乱跳——方才噩梦里女儿浑身是血,哭喊着向她求救。正心烦意乱间,婢女来报,说采买婆子传话,有个叫沈漫的在角门外求见,还特意嘱咐要“悄悄儿的”。
“什么东西也敢来烦我!让她滚!”小乔氏揉着发痛的额角,一脸不耐。
婢女刚应声要走,“等等,”想起噩梦里的女儿,小乔氏忽然转了念头,“带她进来。悄悄的,别惊动人。”
得令的婆子心头狂喜!一天之内竟得两枚金戒指!转手一卖,别说给家里的小子说亲,连聘礼都绰绰有余了!
她眼珠子转了转,乐滋滋地转道奔去云海轩。大姑娘向来出手大方,去悄悄报个信,说不定还能再得一份赏!
陆青听完婆子的禀报,神色未变,只吩咐扶桑取一包碎银子赏她。
扶桑将银子递过去,笑眯眯地叮嘱:“妈妈,夫人怎么吩咐的,您就怎么做。至于云海轩这边儿...您今儿个,没来过。”
婆子攥紧银子连连点头,“姑娘放心,老婆子明白!”
待婆子走后,扶桑疑惑道,“姑娘,沈大姑娘何时与夫人这般相熟了?”这显然不对劲,“况且若是正经拜会,何必要偷偷摸摸的,还特意不让惊动您?”
陆青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她偷偷摸摸干的事,可不少。”
有些事情,由她去当这个传话人,再合适不过。
小乔氏用挑剔的目光将局促不安的沈漫上下扫视一遍,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这才几日工夫,你怎么就落魄成这副模样?”
眼前的沈漫,一身粗布麻衫洗得发白,衣角都磨出了毛边,绣鞋上更是泥点斑驳,发髻松散,别说珠钗,连根像样的木簪都无。
面色惨白如纸,唇上毫无血色,满身都是惊惶疲惫,哪还有半分官家小姐的体面?
与从前那个珠光宝气的沈漫,简直判若两人。
“瞧你这副狼狈相,”小乔氏不轻不重地开口,语气里透着一丝戏谑,“难不成,你家里要卖了你?!”
上次这自作聪明的蠢货邀她看戏,结果反倒是连累她被沈寒戏耍。
沈漫见小乔氏发问,酸涩直冲鼻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匍匐着哭嚎,“侯夫人,求您救救我!沈寒...她要逼死我啊!”
额头抵在华丽精织的地毯上,沈漫在心中卑微地祈求:但愿侯夫人念及她可怜,能拉她一把!
这是她唯一的指望了!
幸好...幸好侯夫人同她一样,深深厌恶着沈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