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匣子,有点古怪。”沈寒屈指敲了敲匣壁,声音沉闷,“听这动静,不像空匣。”
陆青伸手接过,掌心一沉,“看起来像个放账本地契的旧匣,何至于这么重?”
“不止是重。”沈寒将匣盖轻轻合上,“方才钟宝顺一路抱来,周遭可闻见半分香气?唯有打开匣子,那股子异香才散出来。这匣子的密封之巧,非同一般。”
傅鸣指尖细细抚过匣子内壁的接缝,又比了比内外侧的深度,断言道:“这重量,来自匣子本身,这里内有夹层。”
“看来,这是夹囊箱。”傅鸣抽出匕首,将匣子内壁小心翼翼地撬开一条缝,再用双手用力一掰,“啪嗒”一声,内壁木板应声分离。
他从夹层中抽出一块沉甸甸的、以薄铅片打成的铅囊放在桌上,“重量就来自此物。这匣子看似是一块整木,实则是双层木板,中间嵌入了铅囊,可完全隔绝奇楠的异香。”
傅鸣敲了敲铅囊,发出沉闷的响声。“这铅层厚近半指,质地绵密,最是隔味。而且它韧而不脆,若不懂机关强行劈砍,力道会被尽数化解,非但难以破开,反震之力更会损及里面的珍宝。对窃贼而言,确是道难题。”
傅鸣目光转向陆青,“这夹层铸铅的机关匣,向来是江湖上藏匿绝世珍宝的路数。”
陆青微微蹙眉,“会用机关匣,又懂得用铅块隔绝香气。钟诚一个阁老府上的大管家,竟懂得这等江湖手段。”
“况且,你瞧,这匣子边角处有磨损,定然用过多次,绝不是临时找来放置奇楠木的,”陆青轻轻摩挲着匣子,“看来钟诚和温恕,身上的秘密可真不少。”
“这锁也很奇怪。”沈寒指着锁眼,“市面上常见的,无非是横开锁、广锁、首饰锁。大户人家会订做寿字、喜字等吉祥纹样的锁,可这种鱼形锁,我从未见过。”
“幸好我们方才从隔壁,看到钟宝顺如何开锁了。”陆青走到墙壁前,掌心贴于壁上。
这雅室的一面墙壁,实则是一扇巨大的屏风。
从室内看,是烟雨朦胧的江南水墨。殊不知这画是裱在特制薄绢之上,从隔壁窥视,室内动静竟是一览无余,连低声絮语也能清晰可闻。
“钟宝顺是先按压右侧鱼眼,再用钥匙开启左侧锁孔,看来需两处机关同时触发方能开启。”陆青走到桌案前,端详着钥匙上奇特的弯折,“这种三弯四曲的复杂形状,若是寻常撬锁工具根本无从下手。”
傅鸣微微摇头,“此锁我也未曾见过。不过...”
他扭头对沈寒笑着说,“我拿去给许正看看,他对这些颇有研究。”似想起什么,“对了,许正这些日子去查案牍库的存档了,温恕的来历始终成谜,或许能查到些什么。”
提及许正,沈寒颊上微热,“他差人同我说了,说有结果了会请我们一同商议。”
想起前几日,许正身边的书童鹿鱼,大咧咧地来沈园找她,说是替许正传话。
沈寒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许正是不是伤势反复了。
她一担心,却见鹿鱼笑得见牙不见眼,语气里满是对他家二爷毫无保留的夸耀,“沈姑娘放心,我们二爷早大安了,他身子壮实得像头小牛犊,才不是文弱书生呢。”
夸起许正,鹿鱼兴奋地连手带脚一起比划,“二爷平时也会扎个马步,练习骑射,他常说君子六艺,不能死读书。”
见沈寒没有为他这番夸赞所震撼,鹿鱼慌忙指着院墙,“您瞧,这墙头挺高的吧?上回...上回您打...”
他猛地意识到失言,赶紧捂住嘴,憋红了脸支支吾吾,“上回就在这,我和二爷还爬过这么高的墙头呢。这高度他都能轻松应对,那点小伤早好利索了,您千万别担心!”
身侧的溪雪瞪大眼珠子,指尖颤抖着指向鹿鱼,“你们...你们居然爬墙头偷看我们姑娘?”
鹿鱼急得直跺脚,慌忙大声交代正事岔开话题,“二爷让我给沈姑娘说一声,他伤早好了!如今成日泡在案牍库和刑部大理寺的卷宗房里,说是要查清一桩旧案。”
“二爷还说了,”鹿鱼冲沈寒挤眉弄眼,笑得格外开怀,“他定然会揪出那人的错处,绝不会让他再欺负沈姑娘!”
沈寒抿唇一笑,“有劳鹿鱼,替我谢谢许大人。”
想来真是有趣,许正那般端方持重、一板一眼的性子,身边却跟着个活蹦乱跳、嘴比脑子快的鹿鱼。这主仆二人,一个静如古松,一个动如脱兔,倒真是绝配。
鹿鱼两只手直摇,“叫许大人就见外了不是!”他再接再厉为许正诉衷情,“沈姑娘,我们二爷查起案来废寝忘食,泡在案牍库里,饭都顾不上吃!每日都是夫人让我去送饭,我得在旁边巴巴盯着,他才肯勉强吃上两口,人都饿瘦了呢!”
这番话是夫人教他说的,他背得一字不落。夫人可是下了死命令:要是二爷娶不到沈姑娘,连他也要被一并撵出府去!
他瞪圆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沈寒,努力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为二爷心疼的痕迹。
沈寒吩咐溪雪去小厨房拿了两食盒糕点递给鹿鱼,“一盒给你,一盒劳你捎给许大人。”再给溪雪递了个眼色,溪雪塞了个赏封荷包给他。
鹿鱼开心得差点跳起来,将赏封往袖子里一揣,左右手各拎一个食盒,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冲沈寒连连点头,“谢谢沈姑娘!我就说来给沈姑娘传话准没错!您对我们二爷好,对我也好!”
沈姑娘这么关心二爷,二爷知道了不知该多高兴!
待沈姑娘进了门,这样的好事定是常有!他的赏赐和零嘴,肯定是只多不少!
溪雪在一旁看得直翻白眼,这都什么跟什么!
傅鸣见沈寒提及许正时语有迟疑,再看向专心研究匣子、一眼都未瞧他的陆青,心下不免有些郁闷。
他轻咳一声,“奇楠香木现世,足以让太子与温恕相争。眼下只需考虑,由谁去当这个递刀子的人。”
沈寒看向陆青,“正有个合适的人选。”
陆青扑哧一笑,“赵王?”
“嗯。”沈寒点头,“将消息递给赵王,等于白送他一个拿捏温恕的把柄。他既打算与温恕联姻,定会善加利用,既可逼温恕对太子出手,又能借此拿稳温恕这个盟友。届时他仍可作壁上观,依旧是那个真性情的率直王爷。”
提及赵王,傅鸣脸色阴沉,语气也冷了几分,“不错,赵王自会设法让太子知晓,他莫名背上的妖丹案,背后主使是温恕。就如他当初散播太子与温恕不睦的谣言,意在让温恕彻底倒向他。”
陆青转眸,抿唇对傅鸣浅浅一笑,“我瞧你很厌恶赵王。正好,由得他们先去窝里斗。待太子与赵王两相夹攻,温恕被逼至绝境,只能尽快动手。只要他动了,我们的机会便来了。”
陆青的莞尔一笑,如春风化雨,瞬间抚平傅鸣心头的那丝不快,“温恕身上谜团未解,让他们先去斗。我们正好抽身,看他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真相。”
钟诚手里会有这等诡谲的锁匣,他与温恕身上,定然藏着不可告人的隐秘。
“另外,钟宝顺可以好好利用一番。有他在手,不愁马氏不屈服。”陆青目光一凛,指尖轻敲桌面,“即便钟诚对温恕誓死效忠,马氏却不会。她已经没了一个儿子,定会死死保下这个儿子。”
“她与钟诚朝夕相对,难保不会在无意间,窥见温恕与钟诚的某些秘密。”
沈寒垂眸看向木匣,唇角微弯却沁着冷意,“赵王一定很乐意告诉温恕,他养的狗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
陆青轻笑,语调轻飘却字字如刀,“若温恕知晓,毁他大计之人竟是心腹钟诚的儿子。这一次,该派谁去灭口呢?!”
傅鸣击掌,“我们不妨拭目以待,看看钟诚,还能对温恕忠诚多久!”
“还有一事,”沈寒抬眼看向陆青,语气沉了下去,“方才溪雪来报,沈漫...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