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雅手很巧,很快就帮着白前梳妆打扮妥当。
白前见暂时没什么事,离客人上门的时间还早,觑了个空去寻白夫人。
白夫人坐在正屋里间的罗汉床上,拿着几张纸来回地看,风韵犹存的脸笑出了一层又一层的细纹。
她身边放着一个红色的信封,上面铁笔银钩写着几个大字“贺白神医芳辰”。
正是霍幼安的字迹。
他是送了什么,叫娘亲笑成这样?
白前好奇上前,白夫人见她来了,笑得更开心了,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前前,你来看,霍二爷把有间医庐和一席食铺的房屋契纸都给你送来了!”
老天爷,这得多少银子!
怕不得好几十万两!还得是大几十万!
白前,“……”
有间医庐的铺子明明是宋正则的,怎么会被霍幼安当做生辰礼送来了?
不对,这不是重点——
“娘,这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
“什么太贵重了不能收!那也要看人!”
白夫人嗔怪,白前发现霍幼安佩戴着自家祖传的药玉后,就从自家亲爹口中逼问出定亲始末。
自家女儿都发现了,白院判觉得没必要再瞒着娘子和儿子,索性一并告知了。
白夫人天天担忧自家女儿嫁不出去,乍然得知夫君竟然给女儿结下了这天大的好亲,兴奋得好几天都睡不着。
今天看见霍幼安更是比看见了亲儿子还亲,伸手就要拉他的手。
没想到被霍幼安误会了,还是送了这样一份大礼的误会!
误会得好啊!
白夫人满意得恨不得连夜把自家女儿嫁去霍家!
“霍二爷是你的未婚夫婿,送什么样的厚礼,你都当得!
说起来,这才是大户人家的气度!
当做生辰礼送来,就不必算在聘礼里。
否则,我们家是绝对陪不起这样豪气的嫁妆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
白夫人宝贝地将契纸又塞回信封,“娘先给你收着,你放心,娘绝对不会贪你的东西,你出嫁时一定给你带去夫家!”
白前,“……”
她要是非得要来还给霍幼安,她娘会不会觉得她在怀疑她亲娘要贪她的东西?
“我警告你啊,要是你敢偷拿走还给霍二爷,我就敢去找霍老夫人要回来。
好了,别在我跟前晃了,快去陪霍二爷说说话!”
白夫人说着突然想起她上次把霍幼安气跑了的事,严肃警告,“不许怠慢了,更不许气人家霍二爷,否则仔细你的皮!”
白前,“……”
白前闭嘴,白前去陪霍二爷说话。
噢,差点忘了,霍二爷还在补觉来着。
白前十分无语地回了梳妆的次间,发现霍幼安竟然醒了——是霍老夫人揪着他的耳朵拧醒的。
白前及笄,霍老夫人自告奋勇来做正宾,为显重视,特意早早到了。
结果就发现自家孙子来贺未婚妻芳辰,竟然大清早地在未来丈母娘家补觉!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霍老夫人气得生平第一次在自家孙子睡觉时,恶声恶气地弄醒了他,恨不得给他换个娘,再重生一遍!
白前暗暗好笑,免不得为霍幼安说好话,劝道,“老夫人不要生气。
原是我们家招待不周,抽不开人手陪霍二爷说话,叫霍二爷无聊得睡着了”。
霍老夫人更生气,“他无聊?他不能去前面帮忙?
我瞧着唐大人都在前头忙来忙去的,他倒知道在这里躲清闲!”
霍幼安还有些不清醒,下意识辩了一句,“前前今天及笄,是大日子,我要一直陪着她。
那些个杂事不重要,重要的是前前。
我把一百个厨子都送来了,人手肯定够”。
霍老夫人,“……”
突然就不知道自家孙子到底是傻,还是装傻。
白前,“……”
霍二爷再这么可爱下去,她真的要遭不住了。
孔雅掩唇偷笑,怕白前和霍幼安尴尬,一本正经地转移话题,“老夫人,这及笄礼的规矩,我还有些不懂,您老人家教教我……”
……
……
巳时初,就开始有客人陆陆续续进门。
巳时中,萧序和宋正则赶到,带着萧序特意从孝仁宗那要到的赏赐,流水般抬进了白府。
白院判激动得老脸通红,幸亏他明智啊,掏空老底换了大宅子,不然这么多赏赐可往哪里放啊!
午时初,一天中阳气最盛时,行礼。
加笄、字笄、聆训,礼成!
观礼宾客各自入席,酒足饭饱后又一一散去。
萧序喝了几杯果酒,兴致勃勃地拉着白前看他给她挑的及笄礼。
却是一座贵重、精致的西洋钟,个头很大,白家的八仙桌都放不下。
到了整点,就会有一整支队伍的小猴子敲锣打鼓地唱歌跳舞。
歌曲是他们听不懂的语言和调子,却十分动听,叫人听着便觉心头欢快。
萧序得意地介绍,“这是孤满周岁时,皇祖母送给孤的,孤小时候最喜欢玩了。
不过现在孤长大了,不需要玩这个了,就送给白神医你了。
你就摆在有间医庐的案桌上,保管没有人敢去挑衅闹事!”
宋正则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这个我知道!是太子表哥命人从海外搜寻而来,送给姑母的。
那时候就摆在甘泉殿的正殿里,我小时候也喜欢!
有一次还偷偷把敲鼓的小猴子偷走了一只,被表姐一顿好打——”
他说到这忙咬住舌头,讪讪挠了挠脑袋。
白前忍着没笑,只推辞说太贵重了。
“太贵重了就不能收?那不贵重,孤就能送了?”
萧序不容质疑命令她收下,又叹道,“孤听说皇祖母在世时最喜欢这些西洋玩意了。
那时候很多西洋商人都会到京城来做生意,京城里到处是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可惜皇祖父不喜欢,现在很少能看见了。
就是西洋钟,也就是以前人家买了珍藏的,现在再也看不见了。
等孤做了——”
唐知味面无表情往他嘴里塞了块点心,“等太孙殿下做东,我们都去东宫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新鲜玩意儿。
听闻先贞顺皇后十分宠爱殿下,留下的好东西想必不止这台西洋钟”。
在座的除了宋世子都是人精,连忙应是,一窝蜂地研究那稀罕的西洋钟去了。
萧序坐不住,不一会就嚷着要出城跑马。
白前好说歹说才让他同意将地方换到了皇家御场,众人便都穿戴严实,准备去跑马。
萧软软开口,“我就不去了,下午还有点事”。
萧序有些扫兴,见孔雅和白前劝说无果,自己亲自上阵,无奈萧软软坚决,也只得罢了。
众人跑了一下午马,兴尽而归,霍幼安送白前和孔雅回家。
唐知味摸出两枚铜钱让个小乞丐去唐府送信,自己则赁了个毛驴不紧不慢往闽南王府而去。
冻得瑟瑟发抖的小乔在半路侯着,在可怜巴巴地看了唐知味一眼又一眼,发现他根本没有下来,让她骑的意思后,委委屈屈地牵起绳子。
曾几何时,她连四驾马车都嫌颠,跟了唐侍郎后,连驴子都没得骑!
唐知味十分满意。
唔,他现在是有钱的唐知味了,可以赁得起驴,也能使唤得起丫鬟了!
闽南王府外,唐知味表明身份后,请见萧软软一面。
门房不敢怠慢,一边将他往里领,一边遣小厮到里头报信。
闽南王府十年没住人,如今又正值隆冬,虽然闽南王先遣了人来打理修整,此时也透出几分萧条来。
倒是前花园中的一株红梅开得极好,让人眼前一亮,让人眼前更亮的是红梅下红衣雪发的东上相。
东上相身边站着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高大魁梧,衣饰华贵,正是闽南王萧知景。
唐知味上前见礼,闽南王哈哈笑着用力扶起他,“贤婿不必多礼,很快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了!”
唐知味微垂着头,恰到好处地展现了自己作为新女婿的恭谨与羞涩。
“多谢王爷,王爷回京,本应早日登门拜访,只恐王爷路途辛苦,不好贸然打扰,这才拖延至今,还请王爷恕罪”。
客套一番后,唐知味再次恭敬开口,“本已挑了好日子上门拜访,不想今日急寻郡主有事,还请王爷恕罪”。
经先贞顺皇后大力倡导,以身作则,本朝男女大防并不严苛。
萧亦景听了后不但不怪罪,还十分高兴,指明了萧软软所在,让仆从领着唐知味前去,不得怠慢。
唐知味走后,东上相幽幽开口,“王爷很满意这个未来女婿?”
闽南王自然是满意的,大萧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皇帝面前的红人,太孙唯一认可的师父,年纪轻轻就坐上了兵部侍郎的位子。
本人又生得俊雅倜傥,关键还出身贫寒,亲人凋零,没有父母亲族可依仗。
谁家女儿嫁给他,就相当是给自己家招了个聪明能干,还有权有势的赘婿!
满朝文武再也找不到比唐知味更合适的女婿人选了!
父皇是疼他,疼软软,才会给软软挑了这样的夫婿。
只东上相这样问,闽南王还是谨慎反问道,“怎么?唐大人不妥?”
他十年未回京城,京城情况不熟悉,莫非是那唐知味人品方面有问题,又或是有什么隐疾?
“他克你”。
最顶级的神棍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语言。
闽南王一愣,勉强笑道,“这怎么会?”
东上相神色淡淡,“的确,毕竟东上道心已破,看得不一定准”。
闽南王,“……”
你先说我的东床佳婿克我,现在又说看得不准?
……
……
暖阁中,闽南王妃和萧软软正在陪萧知意听曲。
唱曲的是一个容貌娟好,腰肢柔软的少年,并未涂脂抹粉,唱起柔软绵长的小调却别有一番风味。
一旁弹琵琶的是他的兄长,同样的容貌娟好,腰肢柔软。
抱着琵琶的模样,让人很想连着琵琶带着人一起搂进怀中。
萧知意今天是来给萧软软添箱的,添箱礼正是那对唱曲的兄弟。
对此,萧知意对闽南王妃解释道,“皇嫂知道我的,软软大婚前,我不一定能记得什么添箱礼不添箱礼的。
今儿正好得了这一对可人儿,想起来了,就送过来了,还望皇嫂不要嫌我冒昧”。
闽南王妃只得温柔大方地笑,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萧知意。
十年前,她离开京城时,萧知意还是个被帝后宠爱娇惯的明媚少女。
十年后,她再回京城,萧知意却已经变成了个蓄养面首,还送侄女面首的妩媚贵妇。
十年的时间真的能改变一个人至此吗?
暖阁中炉火旺盛,萧知意衣着单薄,手中的团扇不停地扇动着。
“不瞒皇嫂说,自从林县主被我前夫杀了后,满京城我都找不到一个说得来的女孩儿。
不想软软倒是能和我说上几句。
软软马上就要成亲了,没有几天松快日子了。
最近皇嫂就不要过于拘着她了,没事让她去我那多走走。
这京城好看的,好玩的,我都熟!”
闽南王妃,“……”
知道了,后面我一定看好软软,绝对不让她往你那边跑。
萧知意说了两句场面话,就专心听曲,一边拈攒盒里的蜜饯吃。
这一点倒是没有变,从先贞顺皇后到先太子,再到安乐公主和太孙,都喜欢吃那些个蜜饯果子。
闽南王妃想着,下意识将双手往袖子里收了收。
萧知意的手美而白皙,却并没有戴护甲,难道京城最近又不时兴戴护甲了?
她到底离京久了,摸不清京城时兴什么。
一会就借更衣的名头,把护甲去了。
闽南王妃还没找到恰当的时机去更衣,唐知味就来了。
见礼过后,萧知意笑盈盈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唐侍郎,过来陪本宫听曲”。
唐知味含笑长揖,“幸之如何”。
唐知味坐下后,萧知意殷勤取出攒盒中盛放乌梅的小盒,亲送到唐知味面前。
“唐侍郎尝一个,酸酸甜甜的,好吃”。
唐知味取了一颗放入口中,含笑道谢,“果然可口,今儿幸亏霍指挥使不在,否则闽南王府的厨子也要改换门庭了”。
“霍指挥使的确是个妙人儿——”
萧知意顿住声音,妙目流转滴溜溜地绕着唐知味的脸打转。
“说起来,自从那天后,唐侍郎和霍指挥使怎的不再来公主府做客了,莫不是怕了?”
唐知味笑,“确乎是怕了,霍指挥使赢走了公主所有的厨子,还有一把大环刀,轻易可不敢再去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