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白远志的及冠礼正好赶上了他进士及第,白院判怕别人说他们家张狂。
又觉得男孩子在家里,随便对付一下就行,以后怎么样还是要靠他自己。
因此,白远志的及冠礼上就请了本家的几个亲戚来见证了一下,将将坐满一桌。
白院判也就没发现自家宅子小。
轮到白前的及笄礼,白院判就觉得女孩儿不能糊弄,及笄礼这样的大日子一定要大办特办。
特别是白前还许给了国公府的公子,他更不能给女儿丢脸,更是要大办特办。
为了自家女儿能风风光光地办个及笄礼,白院判早就开始搓以前他不屑于搓的某方面的大补丸,暗地里高价卖出去。
卖出去的钱绝对够风风光光地办个及笄礼!
他也早早定好了大厨和酒食,发好了请帖。
只没想到事到临头才发现宅子不够大,根本摆不了二十桌酒!
他还信誓旦旦跟娘子保证,前前的及笄礼都交给他,他一定办得漂漂亮亮的!
白院判是个医痴,第一次操心家事就出了大纰漏,急得直扯胡子。
早知道,他就早点开始卖大补丸了!
从前前刚出世就开始卖!
现在肯定攒够买大宅子的钱了!
白院判十分后悔,试探地向白夫人提出,去酒楼办及笄礼,被白夫人骂得狗血淋头。
谁家女儿办及笄礼办到酒楼去了!
是生怕女儿的闺誉太好了吗!
白院判愁得连太医院都不想去了,主要是他一个月才十两银的俸禄,一年的俸禄加起来都买不了多摆一张桌子的地,去了更糟心!
不通实务的白院判第一次感受到了金钱的重要性。
在他一筹莫展时,隔壁光禄寺主簿大人来送贺礼,寒暄过后,将他拉到一边。
“我相中了个大宅子,手头还缺点银钱,准备把现在的宅子卖出去。
咱们这么多年的老邻居了,你要是要的话,就给你了。
价格你放心,绝对比市面上便宜!”
隔壁的宅子可是要比他们家宅子大两倍!
到时候,他只要把两家之间的院墙拆了,就能两家并一家。
连搬家都不必,就能得到一个可以摆下二十桌酒席的宅子!
白院判怦然心动,勉强冷静地询问具体价格。
隔壁说了一个数,他应该是急着出手,好早点置换大宅子,价格的确比市面上要低不少。
但毕竟是在京城,宅子又大,再便宜,也不可能便宜到哪里去。
白院判迅速盘算了一番,如果将家里所有的钱凑一凑,再卖几个祖传药方,再问老友借一点周转,倒也不是不敢想。
关键是这个地段,他到哪里再找第二家去!
而且,翻过年,儿子就要成亲了,到时候不能叫前前和兄嫂挤在一起吧?
对了,前前还喜欢栽点药草什么的,总得有个大点的院子。
白院判已经有九分意动,只这毕竟是大事,不敢就立即应下,送走了邻居,立即去找白夫人商量。
白夫人现在才知道白院判竟然整整请了二十桌的客人,气得又是狗血淋头一顿骂。
白院判乖乖等她骂解气了,这才将买宅子的事说了。
白夫人远比白院判精明,第一反应就是怀疑,“这也太巧了吧?
还有这价格,也太便宜了,再着急卖,也不至于急成这样!”
白院判嘿了一声,“咱们两家二十多年的邻居了,知根知底的,他们还能坑咱们不成?
再说了,咱们就算买,那也绝对是去官府过文书,有凭有据!
如果真的有问题,随时都能找到他们!
他们家只是换个大宅子,又不是离开京城,又不是官不做了”。
这么一说也对。
白夫人虽然还是犯嘀咕,却也知道这是个好机会。
白远志的未婚妻马上就要满父孝,明年肯定要进门。
她也在愁宅子的事,倒还真是瞌睡就来了枕头。
夫妻俩都十分动心,将家里的余钱前前后后整了一遍,便去了隔壁。
白夫人将隔壁里里外外转了好几遍,确定他们的老邻居没往院子里埋尸体,屋子也没出白蚁蛇虫,又意思地压了压价格,便将事情定了下来。
白家着急买,隔壁着急卖,两家人下午就一起去了衙门办妥文书。
第二天一早,隔壁就搬走了。
白夫人亲自带着家中的老婆子和小草,将宅子里里外外彻底清扫了一遍。
翻黄历找到最近的吉日,请了工匠,将两家合并成了一家。
白府这边刚落定,唐知味就收到了光禄寺主簿大人送来的消息——
他终于成功地将自家的祖宅贱卖了!
祖宅啊!
的确不容易。
为了对得住人家的祖宅,唐知味决定去找霍幼安,怂恿他多送几个丫鬟、厨子去白府。
那么大个祖宅,当然要多半配几个下人,不然岂不是对不起人家殚精竭虑地成功贱卖?
……
……
闽南王府暖阁中,银丝碳盆将萧软软苍白的脸蒸腾出健康的红晕。
她浑身燥热,恨不得将那些炭盆都扔出去,却到底没敢。
只烦躁地将手中绣得乱七八糟的绣绷砰地拍在炕桌上,“不绣了!”
闽南王妃扫了她一眼,“是你自己说要学的”。
萧软软的婚期就定在明年的五月,孝仁宗下旨令闽南王夫妻进京为萧软软操办亲事。
她与闽南王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三天前进了京,今天才总算收拾妥当,抽出时间来盯萧软软的女红。
萧软软十八岁了,上头还有个嫡亲的兄长,算着年纪,闽南王妃至少也年近四十了。
她看起来却极为年轻,甚至看着比萧软软还小一些。
容色清丽,气质温婉,如江南初夏刚出水的小荷,清雅如词。
与萧软软坐在一起,不像母女,倒像是一对姐妹,且闽南王妃绝对是那个娇弱美丽的妹妹。
萧软软咬了咬唇没说话,闽南王妃状似不经意问道,“我听芫菁说,白神医和孔姑娘是你刚新认识的好姐妹,连她都比不上。
怎的人家及笄礼请你做有司,你还不高兴?”
白前的请帖在一刻钟前刚刚送到闽南王府,按理说,萧软软最喜欢凑这样的热闹才是。
萧软软更加燥热,硬邦邦拍了拍乱七八糟的绣绷,“还不是这个东西弄的,烦死了!”
闽南王妃觑着她的神色,并不追着她问,温柔笑道,“你大婚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就在明年五月。
几个月的时间也不指望你能学成什么样,至少简单的要学会。
没得夫君贴身的小衣裳,还得丫鬟绣娘动手不成?
对了,还有大婚当日夫君穿的鞋子,总要自己动手,否则不吉利”。
萧软软恶狠狠道,“我就不信这世上所有新郎官成亲当天穿的鞋子,都是新娘子亲手做的!
要是他娶的是个双手残废的呢?”
闽南王妃失笑,“那确乎不敢说,但能自己动手自然最好”。
她说完这句话就垂头专心绣着手中的兰花,不再理萧软软,任由她困兽般撕扯着绣绷。
不一会,萧软软又不扯绣绷了,改为揉搓请柬。
闽南王妃被她折腾得心烦,起身笑道,“我瞧你也没心思绣什么花。
走,我们去库房瞧瞧,你父王刚回京,皇上赏了不少好东西。
我们去挑一个,既是你最好的姐妹,又请了你做有司,总要挑个重礼才好”。
萧软软咬唇,没有反对。
前前及笄,她当然要送最好的及笄礼。
但唐知味肯定也会去,也会送最好的及笄礼。
她实在不想看见他,更不想看见他粘在前前身边,送她什么最好的及笄礼。
她知道与前前无关,但却还是会忍不住心酸心痛……
……
……
白府上下忙了将近半个月,终于到了腊月十二这一天。
天刚蒙蒙亮,白前就被小草薅起来梳妆打扮。
不一会,唐知味和霍幼安便联袂而至。
天冷,唐知味懒得来回跑,硬是在一席食铺的三楼蹭到了一个房间,就住在霍幼安隔壁,早晨就一起来了。
唐知味为了白前的及笄礼,特意托林六公子做了副袖箭。
那袖箭做的精致又轻巧,能绑在白前的手腕上,射程可达近百步。
白前没有专门练过,用起来准头却很高,几乎都能打中八环以上。
林墨在武器锻造一道十分有天赋,称一声天才也不为过。
现在工部的武器设计、改良、锻造,都是他挑大梁。
只是他性子不适合,又志不在官途,才没有正式的官衔。
只这副袖箭,唐知味却是在刚做好送来,就送给了白前。
今天,他为白前准备的是一顶花冠。
花冠用银丝编织而成,错落有致地点缀着珍珠、红宝,精美华丽。
更奇巧的是花冠上缠绕着一朵朵鲜花,春兰、夏荷、秋海棠、冬冰花,竟是四季都有。
时下女子爱戴花冠,也爱在花冠上满满插上鲜花,但能将一年四季的鲜花都插在花冠上,怎么可能?
唐知味见几人惊奇,矜持开口,“大家仔细看,是我用通草一根根拈成的花儿,并不是真的鲜花。
只不过因为其特殊的材质和工艺,栩栩如生,看上去和真花无异。
妥善保存的话,可开数十年而颜色不败。
因着一年四季的花儿都有,我便取了个一年景的名字。
贺白神医芳辰,祝白神医一年好景尽入怀,年年岁岁如通草花冠,芳华常新”。
唐知味笑语温柔,白前垂眼看着被奉到自己手心的花冠,用力眨了眨眼,却还是没能忍住鼻头眼角的酸涩。
“……为祝母后一年好景尽入怀,先取个一年景的名儿,母后等着看儿臣做的花冠儿……”
当年,她还没有收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如玉少年许诺的“一年景”,就收到了他中伏遇刺的消息。
兜兜转转十多年,“一年景”终于真真切切出现在了她面前——
众人仔细去看,果然如此,纷纷赞叹。
小草哈地一击掌,“我给姑娘重新挽个发髻,配这个冠儿的!”
正说着,孔雅掀帘而入,笑道,“果然还是唐大人心思巧,手也巧,我也来见识见识什么叫一年景”。
却是孔雅和萧软软一起到了。
白前将花冠递给孔雅,孔雅托着上下前后看了半晌,惊叹,“果然精巧漂亮,我一个出家人都心动了!
唐大人可不许偏心,等我和萧姐姐生辰时,也要要这个一年景的花冠儿!”
唐知味笑而不答。
孔雅瞥了瞥扭过脸,只露出个后脑勺给众人看的萧软软,暗暗叹气,放下这个话题,拿出自己准备的礼物。
她准备的是一本亲手绣的《黄帝内经》,一横一竖都是她自己亲手写就,又一针一线绣成,漂亮得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个艺术品。
白前有睡前读《黄帝内经》助眠的习惯,这份生辰礼中的心意和心血一见可知。
孔雅又招呼萧软软拿出自己准备的礼物,笑着对白前道,“刚刚我问萧姐姐,她还不肯说呢,说要给你个惊喜”。
萧软软明显精神低落,却还是勉强打起精神,哈哈笑道,“给前前准备的及笄礼,自然要让前前第一个看!”
她准备的是一串深海珍珠,品相和萧序送给白前的不相上下,价值连城。
白前忙推辞说太贵重,萧软软强硬按住她,“什么太贵重不贵重的!前前你在我眼里才是最贵重的!
不过一串珠子,你留着磨药也好,串鞋子也好,不收就是不给我这个姐姐面子!”
白前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再次谢过。
孔雅见大家都送过礼,只霍幼安巍然不动,不由催促,“表哥,你的生辰礼呢?”
这种时候就不必搞什么害羞、羞涩那一套了,容易讨不着媳妇。
“给白夫人了”,
孔雅嘴角的笑一僵,“给白夫人了?”
你到底是送谁生辰礼?
霍幼安完全不觉得有问题,“刚刚进门时,白夫人朝我伸出手,我以为她是找我要生辰礼,就给她了,都一样”。
唐知味,“……”
这么说,他想起来了,刚刚他们进门时,白夫人的确朝霍幼安伸出了手,应该是想要握他的手。
结果,这憨子就从袖子里摸了个信封塞到了白夫人手中。
白夫人嘴角的笑都僵了。
幸亏他塞的不是荷包,不然人家还以为白夫人是在找他要钱!
唐知味扶额,孔雅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从小草手中接过梳子,“我来给前前梳发,表哥,唐大人,你们就别在这杵着了。
今天客人多,你们去前面帮白大人他们招呼客人”。
唐知味嗯了一声,霍幼安却态度明确地往椅子上一坐,再往小圆桌上一趴,态度明确地表情自己要补个觉。
孔雅,“……”
她要是前前,一定会把人扫地出门!
白前却只含笑扫了霍幼安一眼,十分自然地开口道,“那唐大人你去帮忙,让霍指挥使补补眠”。
唐知味,“……”
行,就他是劳苦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