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前皱眉,几乎有冲上前探一探他脉搏的冲动。
许远程也抬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别开目光。
白前,“……”
白前完全摸不着头脑,但也不方便在这里追问,便又去看他身边的霍幼安。
这一看,白前刚刚蹙起的眉头顿时就舒展开来。
果然,再好看的人也不能天天看。
这一个月没见,霍二爷的英俊程度蹭蹭往上升了好几个层次,一眼看见就叫人心生欢喜!
还有,这浅绯色铺满白色满天星的直裰,配霍二爷这样腰细腿长的英俊少年实在是绝配!
硬生生将霍二爷十二分的美色衬成了二十分!
再次感谢霍老夫人绝佳的眼光与审美!
白前一进门,霍幼安就浑身不自在,哪里还能架得住白前这么直白地、双眼放光地盯着他看,没有表情的俊脸慢慢热了起来。
眼看着就要烧起来,正好萧序来了,他这才勉强冷静下来。
萧序目的非常明确,一进门就双眼放光地盯向白前,伸出手,“白神医,孤的生辰礼呢?”
白前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对小巧的金如意。
这是白夫人给她准备的,不过分贵重,也没有多精美。
不过就是取个不出错,且不会给白家带来过重的负担。
萧序一见就撇起了嘴,气哼哼抱拳,“一看就没诚心,孤不要!”
白前为难,“殿下恕罪,家父为官清廉,家中实在拿不出贵重之物”。
萧序急眼,“谁要你什么贵重之物了?孤要的是心意!”
白前眨眨眼,困惑,“什么心意?
母亲说这两柄金如意,已经是我们家能拿出的最大的心意了”。
萧序被她气得心口疼,连连摆手,“算了算了,孤不缺你那点子心意,多少人等着排着队给孤献心意!”
唐知味笑着接道,“殿下所言极是,那些排队的人中微臣绝对排在第一位”。
唐知味献上的是一只极精巧的机关鸟,会转圈、会扑腾翅膀、还会发出极悦耳的鸟鸣声。
萧序顿时笑开了脸,玩了好半晌才恋恋放下,去看其他人的生辰礼。
霍幼安几人的生辰礼都中规中矩,绝对遵循不出错、也不出挑的原则。
萧序看看就放下了,十分无趣,直到许远程缓缓打开修复好了的画像。
浓郁的异香中,双面美人缓缓显露芳姿,萧序的脸顿时就亮了,惊叹地盯着看了半晌。
抬头看向白前,又低头去看画像,又抬头去看白前,几个回落后,兴奋一击掌。
“白神医!你可得意不了了!孤找着能和你媲美的美人了!”
其他人显然也被画中的美人所惊,这半天的时间竟是没人发出声响。
萧序的话落下,亦是久久无人应话。
萧序这才发觉气氛有些不对,正要问,就见宋正则颤抖着指着画像,哆嗦着道,“殿下——殿下!
那,那好像是,好像是姑母,是姑母的画像!”
宋正则话音刚落,萧软软猛地一拍脑门,“是先贞顺皇后!
怪不得我总觉得看着眼熟,就是想不起来!”
先贞顺皇后、今上孝仁宗的发妻、萧序的嫡亲皇祖母、宋正则的姑母,已仙逝十年。
如今又只是画像,一时想不起来再正常不过。
“皇祖母?”
萧序呆住,下意识看向许远程。
许远程点头,不疾不徐将画像的来处稍加美化说了一遍。
“还真是皇祖母啊!”
萧序睁大眼睛仔仔细细将画像来回看了好几遍,惊叹。
“原来皇祖母真的这么漂亮!皇祖父没骗孤!”
画圣所画十幅《十美图》,其中有九幅都挂在孝仁宗的寝殿中。
萧序自小是见惯了的,每一幅中的先贞顺皇后都美得不似凡人,可却没有一幅画出了她的正脸。
不是低着头、就是侧着脸,甚至有两幅只画了她的背影。
这还是萧序第一次真正“看到”先贞顺皇后,他嫡亲的皇祖母的模样。
不,他皇祖母过世的时候,他已经满周岁了。
他其实是见过她很多次的,只是他不记得了而已。
随着他的话音,低头看画的众人都抬起头来去看白前。
许远程一直低着头,勉强自己连眼角余光也不往白前的方向瞟。这时候终于找到了机会,近乎贪婪地抬头去看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儿。
白前显然有些惊讶,大而圆的猫儿眼微微睁大,慢慢露出丝丝笑意来,芳姿徐绽。
她说,“民女蒲柳之姿,又岂敢和先皇后娘娘相比?”
才不是!
才不是!
画圣技艺再高超,又岂能叫一个纸上美人真的活过来,与你相比?
许远程的目光越发灼热,就算先皇后在容貌上能与前前平分秋色,气质上也绝对比不上!
这个世上又怎么会有人能像他的前前般质如春风,徐徐一笑,便能叫寒冬冰消?
许远程紧紧盯着白前鲜少展露于人前的笑容,盯得眼前都开始模糊了。
恍惚间,白前温和的笑脸竟是与画中先贞顺皇后镜前、镜中的笑容重叠在了一起——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太监悠长的唱礼声打破了一室寂静。
许远程回过神来,忙别过目光。
他是天天对着画想前前,想得魔怔了。
别说身份、年纪、容貌上天差地别,就是气质上,两人也完全不同,他怎么会觉得她们像?
他自嘲苦笑,不经意间就对上的唐知味的目光。
唐知味显然也是听到唱礼声,匆忙别过目光。
那双总是温柔含情的桃花眼中,是还没来得及藏起来的伤痛。
浓得几乎溢了出来,溢满他那张被世人盛赞为京城第一美男子的脸。
唐知味是在伤心?
在看到先贞顺皇后的画像后?
许远程心中有什么一划而过,他正要抓住,却又被萧序的欢呼声打断。
他再去想,那点灵光便如他曾经以为触手可及的白前般,藏进了内心深处。
明明就在那里,却始终无迹可寻,无法抓住……
萧序已欢快跑到殿外,抱着孝仁宗的胳膊,拉着他往里跑。
“皇祖父!快来看!
许状元找回了皇祖母的最后一幅画像!
我终于看清皇祖母长什么样子了!”
孝仁宗脚步一顿,随即大踏步进了殿内。
在看到画像的一瞬间,儒雅温和的帝王蓦地红了眼眶,颤抖着伸出手碰了碰画中美人的脸颊。
又受惊般收了回去,按在了通红的眼角,沉声开口,“序哥儿,先和你的小友们去御花园转转”。
萧序听话地带着众人去了御花园,却明显地心神不宁。
他还在惦记那幅画。
他虽然不记得自己的皇祖母,却是听着孝仁宗讲述着先贞顺皇后的故事,讲述着先贞顺皇后对他的宠爱长大的,对先贞顺皇后向往又孺慕。
此刻乍然得了她生前的画像,只想向孝仁宗追问当年的事,自然没了过生辰的心思。
唐知味识趣地找了个理由,带着众人告辞出宫。
刚出宫门,就有御前的太监来宣许远程见驾。
白前正要上前和许远程说句话,叫他回头去有间医庐一趟。
他已向众人沉默一抱拳,掉头就走,一副唯恐他们沾他光的模样。
白前,“……”
那天,她到底还是说错了话,气着许远程了?
唐知味装模作样一叹,“许氏果然是许氏,那样的东西也能掘地三尺找了来。
许状元这一去,必定要和他的名字般前程远大了”。
宋正则懊恼一拍脑门,“我们家也一直在找,谁知道竟然让许远程那厮抢了先!
不行,我要回去告诉我爹一声!”
宋正则跑了,霍幼安俯身抱拳,是个也要告辞的姿势。
唐知味掐准了时机,趁他还没开口时,“悄声”问白前。
“白神医,怎么一个个地陪你看了场杂耍就变得古古怪怪的?
霍指挥使陪你看过杂耍后,就再也不登有间医庐的门了。
轮到许状元陪你看杂耍,结果不但不登有间医庐的门了,越性儿地连你,连着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都不理了。
这却是个什么道理?”
霍幼安刚刚弯下的腰立即撑直了,什么?
前前竟然和许远程看杂耍去了?
在他不敢见她,连有间医庐都不敢去的时候?
唐知味唯恐天下不乱的舌头继续鼓动着,“不如这样,今晚白神医也陪我去看场杂耍?看这京城的杂耍到底有何特异之处?”
白前仿佛根本没听出唐知味的调侃之意,认真点头,“好,萧姐姐去不去?”
前前竟然还要和唐知味一起去看杂耍!
霍幼安截断萧软软的话头,“她去,我也去,我们一起去!”
霍二爷这辈子最爷们气概的几句话,全用在了这里。
唐知味觑了他一眼,挑眉笑了起来,“好啊”。
一起去好啊,说不定明天就又能吃到清风茶馆的早茶了!
霍幼安的目光下意识看向白前,又猛地抬起头,匆匆丢下一句,“我还有事”,落荒而逃。
唐知味啧了一声,以手遮唇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笑道,“今儿我已经请了休了,白神医也关了有间医庐。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白神医给我扎几针,我好困”。
终于想扎第二针了?
白前有些意外,“去你家?”
唐知味又打了个呵欠,摇头,“去有间医庐”。
和铁帽子胡同大多数的铺子一样,有间医庐是一个门面相对较窄,却很深的宅子。
最外面一进是有间医庐接诊病人的地方,中间一进摆放着各种药材和白前、孔雅二人的书籍等物,还有个小小的天井。
最后一进是个简单的休息之所,摆了张软榻,一般都是小草困了,在上面睡一会。
又或是铺子里放了昂贵的药材,小草会偶尔在此值夜。
唐知味要求在有间医庐扎针看诊,白前便吩咐小草将刚买的躺椅搬到软榻边,让唐知味躺在上面。
唐知味十分满意,笑着摸了摸躺椅的扶手,又踢了踢腿,看向白前的一双含情目几乎能滴出水来。
“这张椅子倒是正合唐某的身形,白神医有心了”。
白前低头准备银针,毫不留情打击他,“是为霍二爷准备的,先借你用一用”。
唐知味脸上的笑都维持不住了,气闷地扭过头,哼。
“我都自己骗自己了,白神医就不能顺水推舟一下?”
美人微嗔更具风情,简简单单一扭头的动作被唐知味做得风雅无比,原本恶狠狠瞪着他的萧软软顿时脸颊发烫。
白前却完全感受不到唐美人的风情,严肃开口,“躺好了,不然容易扎歪”。
唐知味,“……”
唐知味憋屈地躺正,攥紧手中软弹的小猫,闭着眼气哼哼道。
“我都已经七天没睡着了,你还故意气我,我更睡不着了!”
白前没理他,清心凝神,取出一支针扎入他风池穴……
扎针、安抚、读经,同样的流程,白前已经走过一遍,这次更加熟稔。
唐知味的呼吸渐渐绵长、平稳起来,萧软软下意识屏住呼吸。
白前伸手去探他的脉搏,确认他睡着了,正要抽回手,唐知味忽地反手死死攥住她的手腕,不安呢喃,“娘——”
白前静静看着他攥着自己的手上浮起的青筋,半晌,抬头看向愣愣看着她和唐知味的萧软软。
萧软软近乎狼狈地低下头去,随手从桌上抓了本书塞进白前手中,落荒而逃。
白前看着手中的书出了会神,微微动了动手腕。
“娘——娘——”
唐知味死死咬着牙,手上的力道更大。
白前默默数着他的脉搏和心跳,确定他没有醒来。
这才放弃掰断他的手的打算,放松身体,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腕,另一只手翻开书看了起来……
应是萧软软做了安排,一直没有人进内室打扰他们,连给她送水送饭的人都没有。
中间数次,白前都险些坐不住,想甩开唐知味紧攥着她的手,想冲着他的脸来上一巴掌。
但最终,她只是默默给自己扎了几针,又继续安静看书。
夕阳最后一丝余晖折射进窗棱时,白前缓缓合上书,闭上眼睛缓解眼部的酸涩。
再睁开时,就见唐知味醒了。
那一双总是水墨弥散的含情目,第一次没了脉脉含情的风流水意,就那么没有情绪地看着她。
干净、清透、一望见底,让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冰冷的杀意。
白前只觉双眼酸涩无比,不自觉眨了眨眼。
再定睛看去,唐知味已放开了她的手腕,温雅精致的脸上浮起笑容,一双含情目再次笼上氤氲的风流水意。
仿佛刚刚那个杀意泠然的唐知味,只是她盯久了书页,产生的幻觉。
白前没有说话,轻轻动了动手腕。
唐知味配合松开,白前屈身福了福,退了出去。
外面小草正撑着脑袋打瞌睡,见白前出来了,伺候着她更衣洗脸,又拿出了一个大食盒。
琳琅满目的点心精致好看,散发着浓郁的甜香味。
是萧软软买来的。
白前拈了块乳酪,下一刻,一只比乳酪还润白精美三分的手,伸了过来,拈起了下一块。
白前抬头,就见唐知味文雅地咬了一口乳酪,享受地眯起了眼,问,“天黑了,霍指挥使到了没有?”
白前再一次怀疑自己刚刚在他眼中看到的杀意只是虚幻一场,又或者,那杀意并不是针对她的?
所以,他才能这般自如又亲近地与她言笑?
当然,又或者只是他天生擅长演戏、擅长伪装自己,要遮掩自己的杀心,演出与她的亲近,自然轻而易举。
白前咬了口乳酪,吩咐小草去开门。
为了让让唐知味睡好,今天有间医庐一直紧紧关着店门。
小草打开门,抱着剑依墙而立的少年站直了身体,转头看了过来。
英俊冷肃的脸在看到白前的瞬间飞快闪过慌乱,白皙的耳垂肉眼可见地红了。
白前沉郁的心突然就轻快了起来,大大的猫儿眼弯了下来,拈着乳酪轻快往他身边走,“霍二爷久等了”。
霍幼安脊背停止,扭头看向铁帽子胡同里四起的灯笼,声音冷淡,“也没等多久,我们先去用晚食”。
白前点头,又叫小草,“你去看看萧姐姐在哪,叫她来,说好了一起去看杂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