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赵,本地人唤他赵掌柜。
他正低头记账,忽然见一女子走进来。
仔细一瞧,发现她年纪不过二十上下。
虽梳着妇人头,却衣着素净。
然而,她目光清亮,一开口就点名要见他们家少爷。
这让赵掌柜心头咯噔一下,不由得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莫非又是哪个眼热吴家富贵、想借机攀附的丫头?
赵掌柜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
“您找我们少爷,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宋萩云微微一笑,神情淡淡。
“你别误会。之前我卖了盆兰花给你们公子,是他亲口说的,若以后还有好花,尽管送过来。他还特意叮嘱,只要到吴家任一家铺子报个名,就有人引荐。”
她又从袖中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递给赵掌柜。
“这是当时你们公子亲笔写的字据,写的是‘若有佳卉,吴记优先’——喏,就这几个字。”
赵掌柜接过纸条一看,果然是自家少爷的笔迹。
“哦!这事……这事少爷确实提过!您瞧我这记性,一时没想起来。实在对不住,对不住!”
他一边赔罪,一边高声喊道:“柱子!柱子!快去后院叫少爷一声。就说那位送兰花的宋姑娘来了,带了新货!快去!”
柱子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厮,机灵得很,一听这话撒腿就往后院跑。
赵掌柜又转头看向宋萩云。
“要不您先到里面坐会儿?咱们有上好的雨前龙井,刚沏的。”
“不了,我就在这看看布料。”
宋萩云轻轻摆手,语气温和。
随即她目光落在柜台旁那几匹亮色布料上,眼底透出一丝期待。
宋萩云心里清楚,再过半月,寒冬就要来了。
过冬东西,可得早点置办。
虽说身上还有原主留下的几件旧衣裳。
可这人参若能卖上好价,银子落袋,自己也算有了底气。
自然也想做身新衣,图个新鲜喜庆。
更何况,她之前上山打猎,还攒下了好几张皮子……
宋萩云一边想着,一边细细打量着布匹。
布庄里还有位专管女红布料的女掌柜。
她约莫三十岁,大家都叫她杨娘子。
杨娘子生得端庄,声音温柔。
见宋萩云驻足良久,便主动上前。
“这料子是前月刚从宣城运来的。您摸摸,轻得很,但穿在身上暖和又贴身。瞧这颜色,是用苏杭的上等染料染的,多亮堂!”
宋萩云伸出手指轻轻摩挲布面,果然柔软细腻。
她点点头,又指向另一匹深褐色的厚布。
“那这边这匹呢?看起来厚实不少。”
“这个啊,是粗丝混棉织的,结实耐穿,适合做外袍。您看这经纬密实,风一吹也不透,雨雪天穿着也不怕湿。若是要做袄子,拿它做面最合适不过了。”
杨娘子一边说,一边将布匹展开一段,方便宋萩云细看。
宋萩云问得细致,杨娘子答得耐心。
不知不觉间,宋萩云已选中了两匹布。
一匹云锦红,做里衣。
一匹厚绒褐,做外袄。
她心里默默算着价,盘算着等卖了人参,立刻就能把衣裳定了下来。
宋萩云抱着布匹,脸上微红,声音轻了些。
“钱我还没到账,得等东西卖出去才能付。”
“哎哟,你这话说的!”
杨娘子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她拍了拍宋萩云的手背,语气里满是宽厚。
“我还怕你不肯买呢。就你那盆兰花,差点把咱们顺平县闹翻了天。”
宋萩云一愣,眉头微蹙。
“啊?那花怎么了?”
“我们少爷得了兰花,高兴得不行,当晚就让人在后园摆了宴席。”
杨娘子越讲越激动。
“请了一堆朋友来赏花,连县衙里的文书先生都惊动了。他们还发现这竟是难得一见的金丝玉露,一个个都惊叹不已。”
她顿了顿,又道:“正热闹呢,老爷突然冲进来,脸色铁青,拉着少爷就往外走,说是赶紧去程举人家赔罪。”
“程举人?”
宋萩云微微一怔。
她知道这是顺平县最有名望的读书人之一。
宋萩云记得那人清瘦儒雅。
平日只闭门教书,从不掺和市井之事。
“对啊。”
杨娘子点头,神色变得严肃了些。
“原来少爷买花时,当着众人面嘲了那个书生几句。说他连个秀才都没考上,还敢来争这等名贵兰花。”
她叹了口气。
“那书生自己没啥功名,可他爹是举人,还教出过好几个秀才,名声响得很。乡里人都敬他一家如敬圣贤,少爷这话说出来,可就捅了马蜂窝了。”
宋萩云心中了然。
这年头,读书人地位高。
哪怕清贫如洗,也被称一声“先生”。
商人家再有钱,也只是四民之末。
她问:“那兰花最后是赔给人家了?”
杨娘子摆摆手,脸上又露出笑意。
“我家老爷是个明白人,带着少爷上门道歉。程举人也是个宽厚人,听完只淡淡一笑,说只是寻常竞价,谈不上羞辱,也不必道歉。”
“也不收那盆兰花。但是我家老爷十分坚持。一来一往间,你猜怎么着?那程举人心中对我们家多了几分好感。”
“又知道我们老爷为少爷的脾气发愁。于是主动提出,愿意亲自教他读书做人!”
英姨说到这儿,眼眶甚至有些泛红。
她在吴家干了十几年。
看着少爷从奶娃娃长成如今模样,心中情分早已不只是主仆。
如今少爷有这机缘,她比谁都高兴。
“这真是好事儿。”
宋萩云听了,也替他们高兴。
她抱着布匹,站在柜台边,脸上浮起温和的笑意。
“可不是嘛!程举人挑选学生向来极为严苛。早些年,咱们老爷也亲自登门相求霍。希可程举人只听了几句问话,便摇头拒绝了,说少爷根基未稳,心浮气躁,尚需磨砺。那之后,老爷也没再强求。谁能想到啊,兜兜转转,少爷最终还是拜入他门,都是缘分啊!”
英姨轻轻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一丝感慨。
随即转向宋萩云,语气温和了几分。
“咱们不妨再细细聊聊那盆兰花的事。程举人素有‘兰痴’之称。”
“自见了你照料的那盆兰花后,他便两眼放光,简直把它当成了心头宝。更是因此兰花而文思泉涌,与学生为其作诗无数。没过几日,兰花咏章风靡全城!更是有其它地方的人因其诗而赶来求观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