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琴心扶着墙壁慢慢站起身，神色复杂地看着夏橙，视线在夏橙脸上停留片刻，又缓缓移到黛黛身上，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干涩地挤出一句：“……这孩子，五岁了？”
“嗯。”
夏橙的声音平静无波，掏出钥匙开门，“黛黛，叫外婆。”
“外婆”这个称呼对于黛黛来说很是陌生，她仰起头问夏橙：“妈妈，外婆是grandmother吗？”
“对，是grandmother。”夏橙对女儿笑了笑。
黛黛于是朝夏琴心大声喊了句：“外婆！”
“哎！”
夏琴心应了声，一时之间有些难以言说的感动。
夏橙没管夏琴心，开了门，侧身让夏琴心先进屋，她和黛黛紧随其后。
夏琴心站在门口，只是粗粗扫了眼屋内，她的眉头便忍不住蹙起，她下意识看了夏橙一眼，眉头很快又舒展开来。
“坐会儿吧。”
夏橙随手指了指沙发，也不管夏琴心现在是什么心情，径直带着黛黛先进房间去换家居服。
在夏橙换衣服的时间里，夏琴心已经将这间不大的房子看了个七七八八了。
玄关处，黛黛的一只小皮鞋没有整齐地放进鞋柜，而是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夏琴心的视线在上面停留了两秒，喉头轻微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强忍着不去把它立刻摆正。
客厅的一角铺上了柔软的垫子，似乎是玩具角，上面散落着几本彩色绘本，一只毛绒兔子玩偶掉在了垫子边缘，旁边还有一小堆积木。
夏琴心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紧紧攥住了她的裤腿，她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不适感，如坐针毡地坐在沙发上，等待着夏橙。
她的目光甚至不敢在更多地方停留，她怕自己忍不住对夏橙大吼大叫，也怕夏橙恼她。
换好了衣服，夏橙将小孩儿打发自己去玩，才有空坐下来和夏琴心交谈。
夏橙走进厨房，拿出一个光洁如新的玻璃杯，反复冲洗擦拭了三遍，才倒了一杯温水。
她走过来，将杯子放在夏琴心面前的茶几上时，特意选择了一块绝对干净、没有任何水渍或杂物的区域。
夏琴心的目光迅速地在杯子上扫过，确认它洁净无瑕，杯壁上没有任何指纹，水位也恰到好处，没有满溢出来。她轻点了下头，低声说了句“谢谢”，却没有去碰那只杯子。
夏橙知道夏琴心的毛病，只当没看到，给自己拿了瓶牛奶后在夏琴心对向的沙发上坐下，姿态懒散，神色平淡。
夏琴心在她坐下的那一瞬间表情有些扭曲，但很快又恢复过来，她垂下眼尽量不看夏橙，语气带了些讨好道：“小橙，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多久。”夏橙讥诮地看着夏琴心低头的动作，语气听起来有些冷淡，“怎么不好好在家呆着？突然来找我。”
夏琴心像是没听出女儿话里的冷淡，或者说她刻意忽略了。
她依旧垂着眼，双手紧张地交握放在膝上，声音放得更软和了些：“就是……看到你用自己的账户打款过来，猜你大概是回来了。心里惦记，就……就想来看看你。”
她顿了顿，鼓起勇气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夏橙又低下，“妈妈没想到你真的生下了那个孩子，我以为……她叫黛黛是吗？她很活泼，和你小时候不一样呢。”
夏琴心似乎想找些话题，但夏橙却觉得有些厌烦，尤其是她提到自己小时候。
对于童年的记忆，夏橙唯一的印象就是压抑。
夏琴心年轻的时候强迫症比现在更甚，当时作为她的女儿，被她逼着按照她的要求生活，一件事做的不对就要被她骂，甚至被她打。
夏橙拧开牛奶瓶盖，喝了一口，没接这话茬。
冰冻过的牛奶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的凉意。
客厅里顿时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夏橙甚至能听到自己吞咽时细微的声音。
夏琴心似乎被这沉默压得喘不过气，又或许是那股强迫症让她无法忍受目光所及之处的“不对”。
她终于忍不住，身体极其轻微地扭了扭，手指动了动，但最终还是强迫自己保持原样，只是呼吸略微急促了些。
夏橙将她的挣扎尽收眼底，心里说不清是讽刺还是别的什么。她放下牛奶瓶，瓶底与玻璃茶几接触发出清脆的“叩”一声。
“看也看过了。”夏橙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我挺好的，我的孩子也挺好。没什么事的话，你回去吧，钱我会按时打过去的。”
这就是要送客了。
夏琴心没有动，有些生硬地转化话题：“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就住这里？这怎么行？你平时要工作，孩子要上学，你……”
她几乎要开始数落这里让她不满意的每一点——东西太乱、打扫不勤快、厨房太小，但看到夏橙那副冷淡的样子，又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夏橙定定地看了她几秒：“你到底想说什么。”
夏琴心脸色微变，那点强撑的镇定快要破裂：“小橙，我毕竟是你妈妈，五年了，你一个电话都没有，现在我就不能来看看？你就这么……”
她想说“狠心”，但这个词太重，她怕彻底推远女儿，最后只是哽了一下，偏过头，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客厅里只剩下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夏橙的目光掠过母亲紧绷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手，落到在一旁玩拼图的黛黛身上。
工作的繁忙景象和黛黛无人接送的画面交错闪过。
一个现实而冷酷的考量压过了情绪。
眼前这个人，固执、挑剔、有强迫症，但她是黛黛的外婆。她会把黛黛照顾得一丝不苟，会把家里收拾得锃亮如新，而且，她绝对可靠。
夏橙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直接跳过了所有情感铺垫：“你最近身体怎么样？我是说，如果让你每天接送黛黛，顺便帮忙打扫一下，你可以吗？”
夏琴心猛地扭头看她，脸上闪过难以置信，她抿了抿唇，克制住自己脸上的笑容，几乎是立刻回应道：“我身体好得很，照顾孩子收拾屋子，这些本来就是我最擅长的。”
紧接着，她开始规划：“黛黛的幼儿园在哪里？几点接送？家里的清洁用品放在哪里？有没有特定的牌子？”
夏橙看着她瞬间进入状态的样子，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她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厨房的方向：“清洁用品都在水池下面的柜子里。牌子……你自己看吧，看着办就行。只是……”
夏橙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该怎么开口：“你不能住在这里。”
夏琴心怔住了：“那……那我要怎么……？”
“我会给你租一套房子。就在附近。”夏橙的话很直白，“你也知道你是什么样的性子，我不希望我的女儿跟我一样，从小生活在重重束缚下。”
“……”
夏琴心没有说话。
“当然如果你不同意，这件事就当我没说。”
夏橙一脸无所谓。
还能怎么样呢？
夏琴心苦笑着点了点头：“好，就这样。”
于是，一场时隔五年的重逢，就这样突兀而现实地，滑向了这样的局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