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秋雨一层凉。
自家院子里本来因为干旱没剩几片的梧桐树叶昨晚被秋雨又打落掉了最后的倔强,星星点点的黄叶彻底让梧桐秃干净了。
“天凉了,这天气也是舒服。”
吴幼兰和柳致远今早也早早地起来了。
昨夜伴着雨声太好睡了。
柳致远拎着泡好的豆子走到了廊下的小石磨跟前开始磨豆浆,吴幼兰在边上看了好几眼,确定柳致远干得不错便去烙饼。
柳闻莺慢了半拍,起来之后自己拿着买的牙粉走到篱笆边上一边清洁牙齿,一边想着昨晚他爹娘说的那些话。
低头,她对着篱笆边上那点子青石砖缝隙发了好一会呆。
也不知道这么点泥巴缝隙能种点什么。
柳闻莺这么想着,上午在苏媛身边伺候的时候也没能立刻回神过来,直到被苏媛喊了两声这才回神。
“没什么,只是想着这秋天下雨了,地里还能种点什么吧。”
“抓紧些确实能种些。”
柳闻莺也没想到苏媛会回答,而且后面苏媛还说了好些这天能种的蔬菜,听的柳闻莺甚至怀疑苏媛种过。
“小姐,这些你都知道的?”
“不知道,那我手下的庄子该怎么办?”
苏媛轻笑一声,“再说了,一年到头地在那里空着,我们不觉得如何,可对种地的百姓可不一样。只要今年地里还有些收成对他们来说就是无比的安慰。”
听着苏媛说这些话的时候,柳闻莺盯着苏媛的侧脸,发现苏媛说起这事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势其实都柔软了不少。
而不是在面对府里那些人时,随时面对敌人竖起尖刺的刺猬。
“明日知府夫人又要宴请,你陪我一起去吧。”
出门这事,有一就有二。
不过好几个月了,这些官太太们都是各扫门前雪也不相互往来,这雨一下,便立刻就要举办宴会,怎么看着都不对劲。
“红袖姐姐去么?”
柳闻莺看向一旁和翠星再次换班回来的红袖,红袖点头表示自然的。
紧接着苏媛又道:“府里有铃铛和赭玉二人,没事的。”
杏蕊走了之后,除了铃铛被提拔,赭玉也渐渐走到了人面前来。
这位寡言少语,嘴巴堪比锯了嘴的葫芦,和铃铛的活泼爱笑的性格完全相反。
但是赭玉和铃铛也算意外合得来。
铃铛消息灵通,但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赭玉心知肚明从不刨根问底,铃铛说什么她也就听着,也不会和旁人说。
这一点和柳闻莺很像,不过铃铛也说和赭玉说话没有和柳闻莺说话有趣。
毕竟一个人叭叭叭没人回答也很痛苦。
距离上一次知府夫人的赏花宴已经过去了四个月了,此次再来,柳闻莺也品出了点物是人非的感觉。
苏媗这次虽然跟在苏媛身旁,但是已经无人将她看轻。
柳闻莺听苏媛说,虽然江南那边破事一堆,但是像沈家那样的底蕴,更不要说一直被养的很好的小少爷沈勉更是过着和以往差不多的日子。
这几个月来,除了沈家送来粮食那次,中间还送了三次书信,每次都是沈勉写给苏媗的,苏媗在看了信之后整个人也是肉眼可见的明媚起来。
连带着韩氏也舒心了许多。
苏媚现如今跟在蒋氏身后,也是渐渐收起自己的锋芒,在外一副乖巧模样真的十分有欺骗性,柳闻莺看着都稀奇。
只不过今日这宴会并非庆祝久别重逢,今日来参加的陶大娘子举办的宴会的人数可比上一次盛春时节的要多上许多。
哪怕柳闻莺对人脸不是很敏感的也能发现许多人是上次没见过的。
从她们的一些穿着打扮上,柳闻莺便发现在场的不仅仅是官太太们,还有一些应该是当地的大族或者富豪。
也不知道今日陶大娘子这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柳闻莺小心里暗暗嘀咕着,之后便紧紧地跟在苏媛身边。
初秋的风带着凉意,拂过知府府中半落的银杏叶,青砖地上铺着层浅浅的枯色。
宴会举办到了一半,陶大娘子身着雀青色绣桂纹褙子,鬓边只簪了支素银簪子,望着满座锦衣华服的夫人们,先温声叹了句:
“入秋之后,这钦州才见了些雨,先前城外田地里的庄稼早枯了,虽然旱情州府官员一直在努力,可是还是有不少流民往城里涌来,看着实在心焦。”
陶大娘子一开口,柳闻莺只见苏媛捧着茶碗的手已经放了下来。
更靠前的大太太蒋氏和二太太韩氏同样,面上的笑容也渐渐的收敛起来,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陶大娘子目光软和却带着分量,扫视众人,见大家都认真了起来,这才继续缓缓开口道:“今日请各位来,原是想牵头募捐些粮米,大家尽一份心意好让百姓熬过这难关。”
话刚落,下首便有几位夫人低声议论起来,其中一位忍不住开口:
“知府夫人您有心了,只是我家上月便在西市设了粥棚,每日施两桶粥,也算尽了力,再多捐粮,家里的存粮怕是要紧了。”
“是呀,我们家前些日子也捐了好些米粮给了寺里,过些日子也是打算设一个粥篷的,不用特地再募捐吧?”
旁人也跟着附和,或说自家已捐过钱,捐过粮,又或说仆从多、口粮难匀。
柳闻莺见陶大娘子的脸上的笑意未减,眼底却掠过丝淡凉——似乎对方早料到会有这般说辞。
只见她又抬手压了压,待场面静了,才缓缓道:
“各位有善举,是该赞的。只是各家单打独斗,粥棚散在各处,有的百姓跑断腿也未必能喝上一口。
若是咱们凑在一处,定个章程轮流照看,今日你家出粮、明日我家派人,既省了力,也能让更多人得济,岂不是比各自为战更实在?”
“知府夫人说的是。”
让柳闻莺惊讶的是大太太蒋氏率先开了口,二太太在一旁也没有露出任何惊讶或者不同意的表情。
瞧着,应当是先前通了气的。
是了,她们家老爷和知府大人可是一块共事的,如今知府夫人宴席上弄这些,若是心血来潮那绝对不可能,精心准备那人群中就该有自己人为其发声。
蒋氏就算再看不上陶大娘子,关键时候也不会给苏照掉链子。
见到有人应和,其他的一些夫人们也开始陆陆续续应了起来。
不过陶大娘子显然不仅仅是为了这么一点,见大家已经开始默认了刚才的事之后,陶大娘子便继续开口,这次的语气里添了几分郑重:
“再者,昨日听夫君说,北地四州同气连枝,尤其是与咱们挨着的燕州与咱们钦州更是唇亡齿寒。
因为旱情和粮草调度问题,燕州大营的将士们如今每日只能喝稀粥度日。如今百姓要救,将士们的生死更是不能不管。”
陶大娘子说起这话的时候,苏媛的身子立刻绷紧了起来。
陶大娘子起身朝众人略一欠身,目光真诚,言辞恳切,说道:“施粥是为百姓积德,捐粮给军营,却是为咱们家国守着底气。
各位姐妹家里都是受朝廷恩典的,若是能做个表率,既让百姓念着咱们的好,也让将士们更好的应对今年胡人的秋袭,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好事,你们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