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劲?”
回到案发屋内,徐绮把自己的感受告诉谭九鼎,他哼了声,不咸不淡地说:“可能陈处厚取财不义,家里生了邪祟吧。”
“堂堂巡按御史,还信这些玄虚之事?”
谭九鼎噙着嗤笑瞥视她。“正是因为‘妖魔鬼怪’见得多了,不信也得信。”
“我是觉得……有人像是瞒了什么。”徐绮叹息了声,视线飘向院内的某人,而后又晃了晃头,“算了,先看眼前证据吧。”
陈处厚就惨死在他们面前,低垂着头,双眼紧闭,嘴巴微张,一副不甘心又痛苦的模样。他浑身上下被捆了七八道,包括手脚在内,全都与文椅紧紧相贴。
这捆人的牛筋绳应该也是凶徒早先准备好的,既然如此,那又为何要用一把钝刀杀人呢?
难道是有趁手的刀不用,故意选了钝刀,为了让陈处厚死得痛苦?
枭首……
“啊,或许是这样的,”徐绮脑中蹦出个想法,灵光一闪,“凶徒备好了趁手工具潜入陈宅,躲在房中伺机而动,午时,陈处厚回到后院,凶徒蹿出偷袭,制服他将他绑住,而后用酷刑拷问。期间陈处厚是被堵住了嘴,所以潘集等人才没有察觉异样。后来,陈处厚应是扛不住痛苦很快就招了,但仍然让凶徒很不满意,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想留陈处厚活口,甚至想让他身首异处。可他随身带来的是短刃,不便枭首,于是拔出墙上的元刀。”
“没想到这刀太钝,反而耽误了时辰,这时想改手已经来不及,碰巧陈嗣真来敲门,凶徒不跑不行,便放弃了枭首的打算,扔下刀,撞开人逃了。”
“如何?”
“嗯,所以凶手一开始是打算砍头,割喉只是行到中途被迫中断而已?”
“这也能解释为何武功高强的凶徒,刀法却如此粗糙。”
徐绮眼中神采奕奕,她想不出自己的推断有什么漏洞。可也有一丝期待,想听听谭九鼎如何反驳。
谭九鼎撑着手摩挲下巴,一边思索一边绕到陈处厚的身后。
“你所说不无道理,不过这样的举止很奇怪。”
“哪里奇怪?”
“从血流和喷溅来看,陈处厚面前没有遮挡,就意味着,真凶是站在后面割喉的。”
谭九鼎掏出怀中总携带的匕首,带着鞘在陈处厚的颈间比划了一下。
“可习武之人都知道,越近越短越趁手。若是这个姿势想割下头来,必是短刃比长刀更方便。”
而后他向旁侧退开一步,继续道:“如果用地上那把刀,这里才是最舒服的距离,可若是如此,那就不会是割喉,而是……”说罢,他挥臂猛然一劈。
“平出刃,挥砍。”
徐绮凤眼瞪圆,看出了门道:“……这样的话,伤口就会在后侧面。”
“正是。”
谭九鼎收好匕首,又抄起手来说:“割喉的人极像个生手,至少是不习惯于使用各种刀剑。这跟懂如何‘弹琵琶’的人手法截然相反,所以我才直觉,肋侧的伤,和致命的伤,是出自两个人之手。”
他朝徐绮淡淡看了眼。“而且……我认识的那个故人,他就算心怀仇恨,也不会用这种拙劣又恶趣味的法子杀人。肋间捅刀这样如何能让对方死得痛快些,这些还是他教给我的。”
“你可以怀疑他,也可以说人是会变的,但我坚信,陈处厚不是他杀的。这不是他的风格。”
徐绮还了他一眼,幽幽道:“那黄璋是他的风格吧?”
谭九鼎心里震了一下,没说话。
他听见这个倔犟的女子轻叹了声,把话头引到了院外。“若依你所说,那杀死陈处厚的人,就只能是他了。”
“不过,为什么呢?”
两人相说之际,院外再次传来骚动。
听那稀里哗啦刀甲相磨的声音,也知道是曾如骥返回了。
这次他不仅带着兵,还押来了两个哭丧着脸的老百姓。
“曾卫帅,你这是何意?”谭九鼎快步下阶入院,肃色迎上去。
曾如骥一挥手,兵士就将二人推到众人面前。
指挥使沙须吹摆着朗声说:“这两人皆目击到了从西墙翻出的狗贼。”他一副得意洋洋“看你怎么说”的姿态。
“说,把你们所见如实道来!”他一震声,就得让人抖软腿。
其中一个稍矮些的先开了口。“是,小人刚刚挑着担子沿街叫卖桐油麻绳,就在巷口那,差点儿跟一个莽汉撞上,他胳膊底下夹着蓑衣,脚步特别快,朝河边去了。”
“呃,在下在西夹道摆摊给人算卦代写书信,呃,看见一个晴天拿蓑的人特别眼熟,就多瞟了两眼,后来细想才记起来,那是官府正在缉拿的大盗啊。”
旁边的兵士一脚踢翻了他,厉声:“认出来还不赶紧报官?”
“不不,军爷饶命,是诸位找过来,在下才想起来这事的!”
那兵士扬手要掌嘴,胳膊却动不了,抬眼一瞧,是被人顶住了。
谭九鼎冲曾如骥弯了弯嘴角,沉声道:“若每个目击之人都要受苦,那今后谁还敢站出来呢,你说是不是,曾卫帅?”
曾如骥哼了声,摆摆手,手下兵士就放了人。“每人去淮安卫所领五两银子。”
两个无辜受牵连者连连称谢,逃似的跑了。
“哼,本官不仅找到了目击者,还差点儿抓住人,只可惜,叫那狗奸贼脚下溜滑给跑了。”说完,他一招手,身后走出一军士,便将一件蓑衣递给了谭九鼎。
院内众人皆惊。
抖开蓑衣,上面果然还残留黏糊糊的血迹。
“人证物证俱全,狗贼受了伤,必定跑不远,本官已经命人封锁了所有岸口闸关,挨家挨户搜查,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把人抓住!到那时,谭宪台可不要再说什么僭越这样的话了,他一人两命,必须极刑。”
曾如骥高昂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睨视过来。或许是觉得自己终于扳回一局,面上掩不住的喜气,根本没在乎自己的亲家正陈尸眼前。
可惜他到底还是没打压下谭九鼎笔直的脊梁骨,后者干涩地笑了两下,声调扬起:
“哎呀,怎么办呢?曾卫帅不辞辛苦,可还是晚了一步。我与徐三小姐刚刚得知,真凶,并不是这蓑衣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