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温暖与喧闹,像是烙印在心底的一簇火焰,在接下来数日清冷的冬日里,持续散发着热量。
年味随着假期的结束渐渐淡去,四合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每个人心头都萦绕着一股不同以往的踏实感。
年后上班的第三天,沈秀兰终于等来了那个她期盼已久的消息。
建委办公室的电话打到电器行,通知她,“秀兰建筑公司”的资质申请,经复核,所有手续齐全,符合政策规定,正式批准了。
挂断电话的那一刻,沈秀兰没有激动地欢呼,只是默默地将听筒放回原位,然后走到窗边,看着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
阳光穿透玻璃,在她的手背上投下一小片光斑,暖洋洋的。
那块压在心头许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从图书馆里翻找政策条文的夜晚,到建委办公室里刘科长那张变幻不定的脸,一幕幕在脑中闪过,最终都化作了此刻的平静。
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一张盖了红章的批文,意味着她拿到了进入赛场的门票,而真正的比赛,才刚刚开始。
下午,张建国带着七八个汉子来到了四合院。
他们都是张建国的老乡,一个个皮肤黝黑,身材结实,手上布满了厚厚的茧子,一看就是常年干体力活的人。
他们站在院子里,有些拘谨,看着这宽敞干净的院子和眼前这个穿着得体的女人,眼神里带着几分敬畏和探寻。
“秀兰,人都带来了,都是信得过的,干活绝对实在。”
张建国拍着胸脯保证,他现在的身份是工程部经理,言行举止间都透着一股责任感。
沈秀兰没有摆老板的架子,她从屋里搬了几条板凳出来,又给每个人都倒了热茶。
“各位大哥、兄弟,都坐。”她的声音很温和,“我叫沈秀兰,是公司的负责人。以后大家就是一起干活的同事了。”
她没有说太多场面话,而是直接谈到了最实际的问题——工资和待遇。
她承诺,工资月结,绝不拖欠,并且项目如果干得好,年底还有分红。
她把丑话说在了前头,要求只有一个:活儿必须干得漂亮,安全必须放在第一位。
她的坦诚和直接,远比那些虚头巴脑的许诺更能安抚人心。
那些汉子们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眼神也从拘谨变成了信赖。
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的工人端着茶杯,憨厚地笑道:“沈老板,你放心,我们庄稼人别的不会,就是有力气,肯下力。”
团队的雏形就这么搭建起来了。公司的第一个项目,沈秀兰没有好高骛远,而是选择了一个更为稳妥的起点——城西一个老旧小区的改造工程。
这个项目规模不大,主要是给几栋老居民楼进行外墙翻新、楼道修整和下水管道更换。
虽然利润有限,但对于一个新公司来说,这是积累经验、打响名声的最好机会。
接下来的日子,沈秀兰彻底忙碌起来。她就像一个上了发条的陀螺,不知疲倦地旋转着。
城郊的建材市场,是她去得最勤的地方。那里永远是尘土飞扬,人声鼎沸。
空气中混杂着水泥、石灰和木屑的味道。沈秀兰穿着一身耐脏的深色工装裤和一件旧外套,脚上蹬着一双结实的平底鞋,穿梭在堆积如山的砖块、沙石和钢筋之间。
起初,那些建材店的老板看她是个女人,眼神里都带着几分轻视,报价也虚高。
“老板,这红砖怎么卖?”沈秀兰走进一家店,随手拿起一块砖,用指关节敲了敲,听着声音。
“一块一毛二,妹子,这可是最好的窑里出来的,硬实。”老板叼着烟,懒洋洋地回答。
沈秀兰把砖放下,拍了拍手上的灰,嘴唇轻轻抿了一下。
“我上周在东边那家问过,一样的货,人家才报九分。老板,我是诚心要,量大,整个小区的翻新工程都用。您给个实诚价,合适以后就都从您这拿。”
她说话不疾不徐,眼神清亮而坚定,直接点出市场行情,又抛出了长期合作的诱饵。
那老板吐掉烟头,重新打量了她一番,脸上的散漫收敛了许多。
“妹子是行家啊。行,算我今天看走眼了。一毛,不能再低了,这已经是成本价了。”
“九分五,水泥和黄沙我也在您这儿拿,您总得让我有点赚头。”沈秀兰寸步不让。
几个回合下来,她硬是把价格砍到了自己心里的价位。
从这家店出来,她又去了下一家,谈水泥,谈钢筋,谈防水涂料。
她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将军,在自己的战场上冷静地排兵布阵,为即将到来的战役储备最充足的弹药。
张建国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和那些五大三粗的商贩你来我往地谈判,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原以为这个小姨子只是有钱有想法,没想到她处理起这些具体琐碎的事务,竟然如此干练利落。
夜深了,孩子们都已熟睡。
沈秀兰的书桌上,台灯还亮着。她面前摊着一张巨大的建筑图纸,是城西小区的改造图。
她拿着铅笔和尺子,正在核算材料用量,眉尖微微蹙着,神情专注。
院门被轻轻推开,叶昭回来了。他脱下带着一身寒气的警服,换上家常的衣服,走进屋里。
看到灯下的沈秀兰,他没有说话,只是走过去,拿起桌上的暖水瓶,给她续了半杯热水。
然后,他便站在她身侧,垂眼看着那张复杂的图纸。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数字上,虽然看不懂其中门道,但他能看出她的投入和辛劳。
“这个地方,为什么用红笔圈出来了?”他伸出手指,指着图纸上的一处管道设计,他的指腹粗糙,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
沈秀兰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解释道:“这是老楼的主排污管,图纸上说只是疏通,但我今天去现场看了,管道老化得厉害,必须全部更换,不然不出两年还得漏。”
叶昭听着,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他只是默默地拿起另一份材料清单,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像是要通过这种方式,分担一些她肩上的重量。
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静静地投在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