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掌心的温度透过手背,一点点渗入沈秀兰的身体。
她的手在他的掌心下微微一动,没有抽回。
灯光下,叶昭的眉眼轮廓被映照得柔和,他收回手,拿起案卷,却没再看,只是静静地等着她继续说。
“地拿下来,只是第一步。”沈秀兰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盖房子不是开电器行,盯着进货出货就行。水泥、钢筋、砖瓦,哪一样都不能出差错。工地上的人,更是得有个信得过、又懂行的人镇着。”
她脑海里飞速地转着,一个个名字闪过,又被她一一否决。
外人,信不过;信得过的,又未必懂行。忽然,一个敦实的身影浮现在她眼前——姐夫,张建国。
上辈子,姐姐一家过得最是艰难。姐夫原是国营建筑队的老师傅,技术好,人也实在,可后来单位改制,他这种只懂埋头干活、不懂拉关系的人第一批下了岗,只能四处打零工,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姐姐沈秀琴为了贴补家用,带着三个孩子糊火柴盒,一双手早早地就粗糙得不像样。
这一世,她既然有能力,就绝不能让亲人再受那样的苦。
主意已定,第二天一早,沈秀兰把店里和家里的事都交代给小琴和林婉如,自己蹬着自行车,迎着凛冽的冬风,径直回了娘家。
还没进院子,就听到母亲王桂兰的叹气声。她推门进去,只见姐姐沈秀琴正坐在小马扎上,低头费力地给一个破了洞的布口袋打补丁,旁边,三个外甥围着一个小火盆取暖,个个小脸冻得通红。
姐夫张建国蹲在屋檐下,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脚边落了一地的烟蒂,满脸都是化不开的愁绪。
“妈,姐。”沈秀兰唤了一声。
“秀兰?你怎么来了?”王桂兰和沈秀琴同时抬起头,脸上满是意外。
张建国也站起身,把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有些局促地喊了声:“秀兰来了。”
沈秀兰没绕弯子,将带来的糕点放在桌上,便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姐,姐夫,我预备在城南拿块地,自己盖楼房我这儿缺个管工程的经理,里里外外一把抓,我想请姐夫来帮我。”
屋子里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王桂兰最先反应过来,她一把抓住沈秀兰的手,急道:“我的傻闺女,你疯了?盖楼房?那是多大的事,要多少钱?万一赔了可怎么办?”
沈秀琴也白了脸,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自己丈夫的本事,可也更知道这事的风险。
只有张建国,愣了半晌后,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他看着沈秀兰,声音沙哑地问:“秀兰,你……你是说真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姐夫,我从不开玩笑。”沈秀兰的目光迎向他,平静而坦诚,“我管钱、管人、管报批手续。你就替我管好工地。工资先按国营建筑队老师傅的双倍开,等楼盖好了,我再给你包个大红包。”
她的话,没有一句虚的,全是实实在在的安排。
张建国是个粗人,却听懂了这份信任背后沉甸甸的分量。
他不是没本事,只是没机遇。这些年,他吃的亏、受的白眼,都是因为空有一身力气和技术,却没个能让他施展的平台。
他看着自己婆娘和三个孩子身上打着补丁的旧棉衣,捏紧了拳头,骨节捏得发白。
许久,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眼里泛起一层水光:“好!秀兰,只要你信得过我,这条命,姐夫就交给你了!”
“建国!”沈秀琴惊呼一声,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王桂兰更是捂着嘴,喜极而泣。
她拉着张建国的手,又拉着沈秀兰的手,哭着笑道:“好,好……这就好,这就好了……”她知道,女儿这是在拉扯自己的亲姐姐一家,是救他们于水火。
一时间,她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
张建国确实是块好料。他有近二十年的工地经验,什么地质该怎么打桩,什么天气该用什么标号的水泥,闭着眼都门儿清。
但他最大的短板,就是缺乏系统的管理经验。
沈秀兰把他带回城里的四合院,没急着让他上马,而是拿出了几本崭新的笔记本和一沓方格纸。
“姐夫,从今天起,你就是‘秀兰建筑’的工程部经理。”
她递给张建国一支笔,“这是采购本,买的每一颗钉子、每一袋水泥,都要记上日期、单价、数量。这是考勤本,哪个工人哪天来了,干了几个钟头,要记清楚。这是进度表,我们把整个工期分成几个阶段,每天完成了多少,有没有延误,都要画上记号。”
张建国拿着笔,看着那些画得整整齐齐的表格,手心直冒汗。
他习惯了在工地上用吼,用手比划,哪里弄过这些“文绉绉”的东西。
沈秀兰很有耐心,她不催,只是挨个给他讲每一项的作用。
她的话朴实无华,却句句在理。张建国听着听着,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他拿起笔,在纸上笨拙地模仿着沈秀兰的样子,开始写下自己的名字。
一笔一划,写得格外用力。两人一个教,一个学,配合得竟是十分默契。
过了两天,沈秀琴带着三个孩子,拎着一篮子自家攒的鸡蛋,找来了四合院。
一进门,看到张建国正和沈秀兰头对头地研究一张图纸,嘴里讨论着“承重墙”“预制板”这些她听不懂的词,但丈夫眉宇间那股久违的神采,让她忍不住红了眼圈。
“秀兰……”沈秀琴把篮子放下,声音哽咽,“大恩不言谢,以后,你姐夫就交给你了。”
“姐,说这些就外道了。”沈秀兰笑着拉她坐下,让叶妍他们带着三个小表兄妹去院子里玩。
那天晚饭,叶家的饭桌格外热闹。三个小外甥第一次吃上城里馆子买的烧鸡,吃得满嘴是油。
叶邵凯和叶铭也拿出了自己的宝贝玩具,跟表兄弟们分享,孩子们笑闹成一团。
送走姐姐和孩子,夜深人静。沈秀兰和张建国还在灯下完善着前期的准备工作。
“万里长征,总算踏出了第一步。”张建国看着写满了字的笔记本,感慨万千。
沈秀兰轻轻吹了吹面前茶杯里的热气,目光落在摊开的白纸上,神色平静而专注。
“姐夫,别高兴得太早。”她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四个大字——秀兰建筑。
“要盖楼,我们首先得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明天起,我们就去办第一件大事:成立公司,拿下建筑资质,这才是第一道真正的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