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那句带着郑重意味的夸赞,在沈秀兰心头盘旋了一夜。
次日清晨,她醒来时,窗外的天光已经透过纸窗,洒下一片朦胧的亮色。
她心里惦记着一桩更重要的大事,算算日子,已经到了九月中旬,是时候去办那件事了。
电器店的生意上了正轨,有林婉如和小琴看着,叶邵凯放学后也能帮着记记账,沈秀兰终于能抽出空来。
她找了个由头,说要去邻近的西市考察一下那边的电器市场,顺便看看有没有新的货源,邀林婉如一同前往。
林婉如自然乐意,权当是陪姐妹散心。两人坐上了去西市的早班车,车子颠簸,窗外的景物不断后退。
林婉如兴致勃勃地聊着店里的趣事,说新来的小琴多机灵,叶邵凯那小大人模样多逗趣。
沈秀兰含笑听着,手却下意识地攥紧了挎包的带子,包里放着几张薄薄的纸,那是她全部的希望。
西市比她们所在的城市要繁华得多,高楼更多,人流也更密集。
沈秀兰无心看风景,领着林婉如七拐八绕,最终在一个挂着“证券交易服务部”牌子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林婉如有些不解:“秀兰,我们来这儿干嘛?不去看电器了?”
“先办点私事。”沈秀兰轻声说,领着她走了进去。
服务部里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汗味和纸墨的燥热气息。
墙上挂着一块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几行数字和名称,一群人围在黑板前,伸长了脖子,表情各异,有的兴奋地涨红了脸,有的则捶胸顿足。
“国库券!今天又涨了!三百了,三百了!”一个声音尖锐地喊道。
林婉如被这阵仗弄得有些发懵,她扯了扯沈秀兰的衣袖:“这都跟疯了似的,买卖个国库券,至于吗?”
沈秀兰没有回答,她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黑板上“87年国库券”后面那个刺眼的数字“305”上。
她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她赌对了,这辈子的轨迹,从这一刻起,将彻底偏离前世的绝望。
她拉着林婉如挤到柜台前,从挎包最里层掏出一个用布包得整整齐齐的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一沓国库券。
“同志,我兑换这个。”她将国库券递了进去。
柜台里的工作人员接过,一张张地核对,又在算盘上噼里啪啦地打了一通,最后抬起头,用一种混合着惊讶和羡慕的眼神看着她:“大姐,你这可真有眼光。一万块的本金,按今天的牌价,一共是三万零五百块。您是要现金还是……”
“现金。”沈秀兰回答得干脆利落。
当那厚厚的三捆“大团结”被推到面前时,旁边的林婉如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的眼睛睁得溜圆,看看钱,又看看沈秀兰,嘴巴张了张,半天没说出话来。
沈秀兰将钱仔细地点了一遍,分装在挎包的几个夹层里。
办完手续,她拉着还处在震惊中的林婉如迅速离开了那个喧嚣之地。
两人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林婉如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她一把抓住沈秀兰的胳膊,力气大得有些发疼:“秀兰!我的老天爷!三万!那是三万块钱!你……你什么时候买的?你怎么知道这东西能涨这么多?”
半年前,一万块钱对她们来说,已是天文数字。
可如今,不过是春去秋来,它就翻了三倍。这冲击力,远比开店赚钱来得更猛烈。
沈秀兰扶着墙,让自己的呼吸平复下来。她不能说自己是活过一辈子的人,知道国库券交易开放后会迎来一波疯狂的牛市。
她只能找个含糊的借口:“年前听人说起过,说是国家发的,总不会亏。就……就当是存钱了,谁知道运气这么好。”
“这叫运气好?你这叫财神爷追着喂饭吃!”林婉如用力拍了一下大腿,随即又压低了声音,紧张地四下张望,“这么多钱,放身上不安全,我们赶紧回去。”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沉默了许多。林婉如是激动的,也是紧张的,时不时就看看沈秀兰的挎包。
而沈秀兰则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有了这笔钱,矿上的设备可以更新,电器店的货源可以拓宽,甚至,可以考虑把四合院旁边那间一直空着的小杂院也盘下来。
她的事业版图,瞬间开阔了许多。
回到家时,天已经擦黑。叶昭还没下班,三个孩子正在院子里玩“老鹰抓小鸡”,叶邵凯当老鹰,招娣和叶明嘻嘻哈哈地躲在他身后。
见到沈秀兰回来,孩子们立刻围了上来。
“妈,你回来啦!”
“秀兰阿姨!”
沈秀兰笑着摸了摸他们的头,心中的一块大石彻底落地。
这笔钱,不仅是她的资本,更是这个家的底气。
晚饭,沈秀兰特意去割了二斤肉,炒了几个像样的菜。
饭桌上,她宣布电器店生意好,这个月给大家加餐。
孩子们欢呼起来,叶邵凯的眼睛亮晶晶的,他觉得自己的“工资”没有白拿。
等孩子们都睡下,叶昭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
沈秀兰给他留了饭菜,等他吃完,才把房门关上,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小木箱。
叶昭看着她凝重的神色,眉头微微蹙起:“出什么事了?”
沈秀兰打开箱子,将那三捆崭新的钞票拿了出来,整整齐齐地码在桌上。
昏黄的灯光下,那红色的一片,晃得人眼晕。
叶昭的瞳孔缩了一下。他放下水杯,没有像常人一样先去问钱的来历,而是起身走到门口,确认门栓已经插好,又走到窗边,仔细地拉上了窗帘。
做完这一切,他才走回来,坐在沈秀兰对面,声音低沉:“怎么回事?”
沈秀兰将国库券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叶昭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什么狂喜的表情,他只是看着那堆钱,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伸出手,不是去摸钱,而是覆在了沈秀兰的手上。
他的手掌宽大而干燥,带着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
“这笔钱,除了你我,不要再让第三个人知道,婉如那里也要交代好。”
他交代道,“明天,我去买个保险柜回来。”
沈秀兰点了点头。
“今晚,钱就放我们屋里。”他说着,将钱重新收回木箱,搬到了床和墙壁的夹角处,那个最不容易被注意到的地方。
这一夜,沈秀兰睡得很沉。半夜里,她迷迷糊糊醒来,感觉身边是空的。
她睁开眼,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到叶昭并没有躺下,而是穿着衣服,搬了张椅子,就坐在床边。
他没有看她,也没有看那个装着钱的箱子,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