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小姐是一位很好很好的人,虽然她是太尉府唯一的嫡女,身上却没有半分那些世家小姐高傲嚣张的架子,先前她还在世时,她每隔一段时间攒够了银子就会在京城中设些粥棚,帮助京城中那些平日里食不果腹的百姓,一些家境困苦的百姓没钱治病时,她也会将自己喜欢的首饰变卖换成银两帮助他们治病,京城中的不少人都受过她的恩惠,因此,不少百姓都很喜欢很敬重她。”
姜卿扬眉笑了笑,提起面前半空的酒壶又倒了一杯酒饮了下去。
谢华安能感觉到,姜卿说起龚诗云的时候眼中都在泛着光亮——
是敬重。
将自己每月的月例银子省出大半来帮助无米无食的百姓缓解饥饿,将自己的喜爱的首饰变卖银两帮人治病。
确实很值得敬重。
也难怪京城中许多百姓为她的死感到惋惜不忿了。
这么好的人,最后的下场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她才十九岁啊。
“昨日听姜姑娘说龚小姐曾与你有恩,姜姑娘可以和我讲讲吗?”
谢华安心中有些触动。
见姜卿沉默了片刻,神色有些凝重,谢华安还以为她是问到了什么别人不便说的事,连忙摆手替她回绝了自己这个无礼问题:“姜姑娘如果不方便的话可以不说的,是我冒犯了。”
见谢华安摆手摆的飞快,姜卿这才缓缓回过神来,解释道: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只是刚刚有些失神,谢姑娘如果愿意听的话我自自然是可以讲的,我还怕谢姑娘会嫌我多嘴呢。”
“怎会。”
姜卿开口道:“谢姑娘也知道北临朝有律法规定,容貌有损者,不得嫁入皇室。”
说这话时,姜卿脸上染上了几分沉重与伤愁。
谢华安点了点头,她的长姐谢盈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前些日子豫王府的休书都已经送到广信侯府了。
虽然豫王已经给她留足了体面,但谢盈被休弃是事实。
“其实,就算毁容的女子没有被丈夫休弃,等待她的也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我娘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见姜卿声音更加低沉,谢华安已经猜到自己是勾起了姜卿非常不好的回忆,心中恨不得将自己一掌拍死,她话怎么这么多,说什么不好非得去揭别人的伤疤。
姜卿凝眸缓缓道:“我娘是个很贤惠亲和的女子,从姜照还没入朝为官时就嫁给了他,与姜照之间也算得上是相敬如宾、夫妻和睦。可是一次意外,一个婢女夜里守灯打了瞌睡不小心打翻了烛火,我娘的屋子起了火,加上那晚的风也刮得又是格外的大,火势烧得很快很旺,不过片刻时间,整个屋子都烧起来了,我娘虽然被救回了一条命,但脸和身上却留下了大片的烧伤。”
“姜照虽然为我娘请了很多大夫过来,但自从见到我娘那张被烧伤的脸后就再也没去看过她,我娘也自从这之后每日都病恹恹的,神色很是不好,我心中很担心却又不知道怎么能让我娘开心起来,我就去求姜照去看看她去安慰一下她,让我娘心里好受一点。可是无论我跪在雨里怎么求他,他就是不肯见我娘一面,还命人将我关了起来。”
“那天我去求姜照的时候,我从姜照的眼里看到了庆幸与嫌恶。他庆幸他自己那晚留在了书房处理公务,躲过了一劫。他嫌弃我娘脸上被烧火烧过的印记,认为这会污了他的眼。”
姜卿又猛灌了自己一口酒,似是在发泄什么情绪。
“那府里的下人也都是些见风使舵的人,见姜照嫌恶我娘又新纳了个张姨娘,直接就在府里到处嚼我娘的舌根子去讨好她,说我娘丢了姜照的脸,让外人看了笑话,姜府里的主母竟然是个见不得人的丑婆子,话说得越来越难听,我娘又不似豫王妃那样有显赫的娘家撑腰,姜照也再也不来看她,那府里的婢女婆子自然没什么顾忌,怎么难听怎么骂。”
“我虽是姜府嫡女,可我娘都这样了,她们自然也没把我这个嫡女放在眼里,我是个没用的女儿,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无助地听着我娘就这么被她们骂,连将她们的嘴撕下来都做不到。”
“这些话骂得多了,我娘自然也听到了,可能是心灰意冷了,可能再也受不住她们的骂声了,可能是觉得这样活着很痛苦,除夕那夜,我去给我娘送汤圆想着她见到我后心情能好一点,却发现我娘被一尺白绫悬在了门前的房梁上,等我发现的时候,她的尸体已经全都僵冷了,姜照嫌我娘在这样的日子悬梁自尽添了府里的晦气,对我破口大骂,将我关进了柴房。姜照怕府里染上了我娘尸体的霉运,连夜就命人找了一座荒山将我娘的尸身草草葬了,连个丧仪都不给我娘办。”
说到这里时,姜卿的脸色格外凝重压抑。
除夕之夜,自己的亲娘在自己的面前上吊自尽,不仅没等来父亲的安慰关怀,姜照反而将所有的怒火都对准了一个刚失去母亲的小姑娘,谢华安不敢想姜卿当时有多绝望。
顿了片刻,姜卿平复了一下自己过于激愤的情绪,继续道:
“岁首那夜,我见守着柴房的丫鬟去领赏钱去了,我就趁她不在的时候偷偷跑出去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要跑到哪里去,除了姜府,我也没有其它的地方可以去了,但我就是不想留在那个府里,我想逃离姜府,我不想要待在那里,最后,为了不让姜府里的人那么快的找到我,我就跑到了一个僻静无人的小巷子,一个人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放声大哭。”
“那夜,我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最后只觉眼睛剧痛,无论如何都再流不出一滴泪水,身上也被冻得僵红了,整个人又冷又饿,就在我以为我快要冻死的时候,身子突然被一个极暖和的大氅裹住了,手上也被人塞了一个汤婆子。”
“我顺着来人的灯火抬头望去,看到了一个约比我大个一两岁的少女,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少女手中拿着两个糖人,见我似乎哭了,她就打算把手上的两个糖人送给我,似乎是想要哄我,但我没有接,一来二去最后糖人掉在了地上摔碎了,我看到碎掉的糖人之后哭的更厉害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姜卿脸色舒缓了不少。
“她有些无措,问我怎么样才能让我不哭,之前每年岁首的时候我娘都会送我一盏漂亮的兔子灯,但是这年我娘走了,兔子灯也没有了,当她问我怎么样才能让我不哭时,我跟她说我想要一盏漂亮的兔子灯,听到我的请求后,她立即就去给我买了一顶又大又漂亮的兔子灯送给了我,但收到兔子灯之后,我仍然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我想我娘了,我意识我娘已经真正的离开我了,以后每年都再也不会有人送我兔子灯了,我接受不了我娘已经离我远去的事实,心情更加阴郁。”
“她见我拿到兔子灯之后并没有高兴起来,也猜到了我肯定是经历了什么很不开心的事情,就边扮鬼脸边晃动身子逗我笑,见我终于笑了,她也笑了起来,然后从头上取下了一根七彩琉璃簪送给了我,她和我说如果遇到了什么事她能够帮上忙的就拿着这根琉璃簪去太尉府找她,不要不开心,也是听到她说太尉府三个字,我才知道她原来是太尉府的小姐,我收了她的琉璃簪,但却没有去太尉府找过她。”
“后来得知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京城开设粥棚,我就会戴着一顶帷帽将自己装扮成一个普通百姓前去帮她一起施粥,她也曾问过我为什么总是戴着一顶帷帽出门,我以容貌丑陋为由搪塞了过去,她便没再问了,实际上是因为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就是岁首那日躲在小巷角落里只会埋头哭泣的小姑娘。”
“她总是一个很阳光的人,好像有她在的地方,阴暗处便不会存在,在和她的渐渐相处中,我慢慢地从我娘离去的痛苦中走了出来,不再以愁掩面,不再绝望自弃。”
“后来,听说她嫁给了太子成为了太子妃,人人都说这是一桩不可多得的金玉良缘,看到她能有一个好的归宿,我心里也很是为她高兴,可是还没过多久后就听说了她病逝的消息,我心中有些不信,龚小姐没嫁入太子府之前什么事都没有,嫁入太子府后没过多久就病逝而亡?”
“我不相信,直觉告诉我这其中必然是有什么隐情。”
“太子妃之位空缺之后圣上和皇后也一直想着再替陆云铭寻一位柔淑体面的太子妃,正巧姜照这时候官做的也越来越大,家中又有我这个嫡女,圣上和皇后心中便有了一些打算,虽然姜照不喜我,但为了能让我给他的仕途添些助益从小对我的栽培还算花了些心思,圣上皇后见过我之后对我还算满意,就这样,我成了陆云铭的太子妃。”
“进了太子府之后,我就开始想办法获取陆云铭的信任,想要弄清龚小姐到底为何而死,一开始的时候,我倒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可是时日一久,总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的,我心中也对陆云铭有了一个崭新的认识,等我完全取得陆云铭的信任时,他的一些事情也就不再避讳着我了,他亲口对我说龚小姐是被他下毒毒死的,话语中还对龚小姐百般辱骂,我听在心里很是气愤,也就是从这时,我心中产生了一个念头:绝不能轻易放过陆云铭。”
“我完全取得陆云铭的信任之后,他在我的面前也没了掩饰,我发现他的计划越来越大胆、越来越疯狂。有时候他也会将他的一些计划说与我听,好让我与他一起庆祝他离那个位子又近了一步,我表面上自然也是要为他开心的,暗中却将他做这些事情时的证据都偷偷保留了下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将他一举扳倒,让他再也翻不了身。”
“现在,他确实永远也翻不了身了,成了人人过街喊打的老鼠,我很高兴。”
姜卿纤细的指尖沿着杯壁上下来回滑动,脸上洋溢着轻快的笑容。
“至于姜照,我也给他留了一份大礼,算算日子,他应该马上就能收到了。”姜卿神色恢复如常,掸了掸手指,歉意道:“耽误了谢姑娘这么久,让谢姑娘见笑了。”
酒楼里的喧杂声还是很大很吵,姜卿说话的声音也压得很低,每桌之间又隔了一定的距离,那些酒客又都沉乐于在骂陆云铭的激情中,也不会特意凑过来听,因此姜卿的话除了谢华安之外也没有旁的人听到。
“没有没有。”谢华安摆手反驳:“姜姑娘愿意将过往讲给我听足见姜姑娘对我的满满的信任与诚意,我感到非常荣幸,怎么会是耽误呢?”
说完,谢华安就注意到了姜卿发间插的那支七彩琉璃簪,很漂亮很耀眼,就像崭新的一样,能看出来姜卿这些年把这支簪子保存的非常好。
“谢姑娘与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姜卿笑了笑。
话毕,谢华安怔了怔。
姜卿的感觉很准,确实是不一样了。
因为她和原主除了容貌和名字一样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不过,谢华安自然不能让别人知道她是魂穿过来的,只得咳了两下干笑道:“人都是会变的。”
“姜姑娘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谢华安问道。
姜卿将陆云铭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都供了出来,毁了姜照原本的筹谋,姜照现在心里自然是对姜卿有着一肚子火。
皇后现在虽然被困在凤阳宫中不得外出,心中想必也是对姜卿恨得牙痒痒。
陆云铭还有个对他很是忠心的侍卫允离现在想必也在满京城地找姜卿想要杀她。
姜卿虽然替龚诗云报了仇,却也将自己置于了极其危险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