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这话听着像是让小北抉择“君主仁德”与“臣子家眷”,但其实,是在用母亲的安危,威胁她自己钻进圈套。
小北肩头的伤口还在渗血,疼痛让她脸色发白,但她的眼神却依旧锐利。死死盯着那祁峰,又看向拼命挣扎、眼中充满惊恐与哀求的柳如烟。
那祁峰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用心险恶。现下,无论她答不答应,都是在诛谢严的心,都是在打击征军的士气。
看向被绑在高台之上的柳如烟,她知道,女人此刻眼中不仅仅是面对死亡的恐惧。还有些更复杂的东西,直直望着她。
好像片刻,她也就忽然想明白了。
为何柳如烟过去会对谢旬宁倾注那般毫无保留,甚至有些盲目的宠爱。
并非仅仅是对养女的感情,更是将对丢失亲生骨肉的巨大亏欠和无处安放的母爱,全部投射在了一个替代品身上。
那份浓烈到扭曲的偏爱,其根源,其实只是对她“谢旬宁”这个女儿深沉却无法表达的愧疚和爱。
想到这一点,小北的心里一下又酸又涩,再也无法硬起心肠。
她可以冷静地权衡利弊,可以为了大局牺牲,但她无法眼睁睁看着这个因为思念和亏欠她而痛苦了半生、刚刚得知真相的母亲,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
她知道这一步极其凶险。
虽安排了后手,早就暗中调了云信镖局的精锐、沈挽川的策应、乃至军中几位绝对忠诚将领的埋伏。
但自己一旦落入那祁峰手中,变数太大,她并无十足把握。这几乎是一场豪赌。
但,这是最后一次了。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最后一次,尝试去救赎这份迟来且充满了遗憾的血缘羁绊。
“好。”小北的声音斩钉截铁,压过了所有试图劝阻她的将领:“那祁峰,朕信你一次。放人,朕过去。”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谢严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抬头:“陛下!不可!”老将军脸上骇然失色,几乎要冲上前拦住她。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位年轻新帝,竟会为了他一个叛臣的家眷,甘愿以身犯险!
更何况,她肩上那道伤,还是自己亲手所赐!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愧疚瞬间充斥脑海,让他老泪纵横,“臣罪该万死!不值得陛下如此!”
小北却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
有失望,有决绝,却唯独没有责怪:“谢将军,护好你的家人。”说完,她不再犹豫,解下佩剑,脱下染血的外袍,只着一身素色中衣,一步步,走向了北幽的军阵。
你的家人。三个字刺入谢严的心脏。
谢严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劝阻的话语卡在喉咙里,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他眼睁睁看着北幽士兵如狼似虎地涌上,将小北捆缚起来。
他一生戎马,自诩忠义,却先是叛国背君,后又累得君主为救他的家眷而自投罗网!
究竟是怎样的君主?
为何要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仅仅是为了彰显仁德,收买人心吗?可那眼神里的痛楚又从何而来?
谢严的内心天翻地覆,过往对这位少年帝王的所有认知在此刻被彻底颠覆,只剩下滔天的震撼和沉甸甸的负罪感。
与此同时,那祁峰眼中闪过计谋得逞的狂喜,一挥手,士兵们放开柳如烟和谢旬宁。
柳如烟被北幽士兵粗暴地推了回来。她脚步虚浮,跌跌撞撞,一回到阵前,几乎软倒在地。
谢严强压下翻腾的心绪,急忙上前,手忙脚乱地替她解开绳索,手指颤抖着取下她口中早已被泪水浸湿的麻核。
绳索刚松,柳如烟甚至来不及喘口气,第一反应就是回头望向被押走的小北,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哭喊:“我的孩子——!”
女人猛地转身,扑倒在尚且处于懵逼状态的谢严面前,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臂膀,眼泪如同决堤般涌出,那双曾经温柔似水的眼睛里,此刻尽是恐惧与悔恨。
“谢严!谢严!”她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泪般的哭腔:“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不是......她不是仅仅因为你是臣子才去换我的!”
谢严被她的激动弄得一怔,下意识想扶住她:“如烟,你冷静点,陛下她......”
“她是旬宁啊!”柳如烟猛地打断他,声音尖利,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是我们的女儿,旬宁。我们的亲生女儿!她没有死!她回来了!那祁峰什么都告诉我了!当年......当年是你舍弃了她!她这些年......她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啊!呜呜呜......”
“她现在为了救我,用自己的命去换我的命!她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那祁峰会折磨死她的!”
“谢严!我求求你!救救她!救救我们的女儿!我们已经对不起她一次了,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她去死!我不能再失去她了!把她救回来!求你!快去救她!”
柳如烟语无伦次,哭得肝肠寸断,几乎无法站稳,全靠抓着谢严才能勉强支撑。
“她吃尽了苦头,受尽了委屈......而我们,而我们却对那个假的倾尽所有。我们把本该给她的爱,全都给了别人。谢严,是我们对不起她!”
谢严如遭五雷轰顶,整个人彻底僵住了。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大脑一片空白。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谢严的心上。
谢严整个人僵在原地,瞳孔骤然放大,脸上血色尽褪。
陛下......是......旬宁?
那个被他亲手推进深渊的女儿......竟然活着,还成为了帝王?而他,不仅未能认出,反而助纣为虐,逼得她身受重伤,如今更是为了救他的妻子、她的母亲,深陷敌营?!
转头,看向旁边还被堵着嘴的谢旬宁,或许应该称之为刘婉。
巨大的真相带来的冲击远超之前的愧疚,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撕心裂肺的痛楚瞬间淹没了他。他看向北幽大军消失的方向,仿佛能看到女儿那双沉静却或许藏着无尽悲伤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