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战的下场近在眼前,李章这棵大树内部已显朽坏之相,朝廷这把刀悬在头顶。他并非李章死忠,所求不过是家族和自身权位的安稳。
天平,开始倾斜。
他秘密召见了幕僚,语气晦涩:“...与京中某些‘故旧’的联络,可以恢复一二了。但务必谨慎,只通消息,不落把柄。”
陆府书房,小北披着厚重的玄色大氅,斜倚在铺了厚厚狼皮褥子的软榻上,脸色依旧青白,唯有一双眼睛,还是带着灵动,看着手中几页薄薄的密报。
是“云信镖局”刚送来的“西北货”线报,字里行间流淌的是淩朝暗涌的权谋与杀机。
“郑业成府上管事,前日密会‘瑞丰号’二掌柜,地点选在城外‘静心庵’后山竹林。”小北指尖划过墨迹未干的字:“静心庵…郑业成亡母曾在此清修。看来这位安国节度使,心是真乱了。”她声音低哑。
王五侍立一旁,独眼看着小北:“队将,郑业成这老狐狸,儿子在咱们‘云信’手里押着那趟‘红货’可还没到地头呢。他这是想两头下注?还是被李章逼急了?”
“惊弓之鸟罢了。”小北将密报凑近炭盆,火舌倏地舔舐上去,纸张蜷曲焦黑,化作几缕青烟。
“李章断佘战一臂,犹如剜心,岂容郑业成再动摇?传话给潞州分舵,郑家那趟镖...缓一缓。让郑家公子在‘云信’的‘护送’下,多在西北‘体察’几日民情。”
“得令!”王五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那钟云轩那边?探子回报,护国军这几日调动频繁,钟老狗把心腹都调回老巢了,跟个铁桶似的,水泼不进。”
“戒备森严,便是心虚。”小北微微阖眼,有点儿疲累了,蹙眉:“钟云轩是李章门下最硬的爪牙,佘战一死,他便是李章手中最后一把能杀人的刀。告诉我们在护国军里的人,沉住气,火候未到。”
正说着,院中传来拳脚破风的声响,间或夹杂着少年压抑的低喝。
小北抬眼望去。
窗外庭院雪地上,阿骨正练着她教的“八极拳”。这套拳法她也只学了个皮毛,毕竟暗器和刀剑在战场上更好用。不过让阿骨多练练这种也好,他身子骨瘦弱,权当强身健体了。
“阿骨,今日拳法练到这,去练横刀吧。”
“好~”
少年身形已抽条,动作间有了几分利落,刀锋风裹挟着细碎的雪沫,一招一式,竟隐隐透出几分狠厉的雏形。他练得专注,额角沁出汗珠,在冬日冷阳下蒸腾起白气。
就在这时,府邸大门处传来通报声,门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禀将军!定国公谢太尉携家眷到访!”
书斋内瞬间一静。
王五独眼眯起,看向小北,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她慢条斯理地拢了拢滑落的大氅,遮住肩头:“请至前厅奉茶。我稍后便到。”
谢严一身常服,端坐前厅主位,气度沉凝如山岳。
长子谢旬渊侍立一旁,身姿挺拔如松,看向厅外正在练刀的阿骨,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相比之下,柳如烟与谢旬宁、谢旬永母子三人,便显得格格不入。
柳氏端坐着,保养得宜的脸上妆容精致,眼神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与隐隐的不耐。
谢旬永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厅中陈设,目光掠过那些御赐的金银器物时,才微微亮起一丝贪婪。
而谢旬宁,则是一脸的嫌恶与屈辱,精心描画的眉眼拧着,红唇紧抿,仿佛置身于什么腌臜之地,连脚下的青砖都污了她的绣鞋。
厅内燃着上好的银霜炭,暖意融融,茶香袅袅。
脚步声由远及近,略显虚浮。
谢严与谢旬渊的目光立刻投向门口。
小北的身影出现在门边。她走得很慢:“谢太尉,夫人,少将军,二公子,谢小姐。”小北在厅中站定,微微颔首,声音低哑平淡,礼数周全却无半分热络。
目光沉静地扫过众人,在谢旬宁那张写满不情愿的脸上略一停顿,便移开了。
“小北!”谢严率先起身,声音洪亮,却夹杂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与关切。
甚至有点儿...小心翼翼。
几步上前:“快坐下!你伤势未愈,何须如此多礼!气色还是这般差,林院判开的药可按时用了?”这份热切,与之前家宴和军中的疏离冷硬判若两人。
谢旬渊紧随父亲之后,抱拳郑重一礼。看着小北的眼神带着一丝敬意:“陆将军!”这一声称呼,发自肺腑:“昭义之事,旬渊...与家父,欠将军一条命!大恩不言谢,但有所需,旬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他目光灼灼,坦荡而炽热。
“太尉言重,少将军折煞了。”小北微微侧身,避开了谢旬渊的大礼,在客位缓缓坐下。
“职责所在,不敢居功。太尉与少将军亲临,不知有何指教?”她开门见山,并不想过多寒暄。
谢严脸上的热切微微一滞,随即化作深沉。他坐回主位,沉吟片刻,目光如沉渊般落在小北脸上。
缓缓开口,字字斟酌:“指教不敢当。老夫此来,一为探病。昭义城外,将军奋不顾身…老夫每每思及,寝食难安。二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脸色难看的柳如烟和谢旬宁,声音沉了几分:“也是为了一桩家事,需得有个了断。”是不容置疑的威压。
厅内气氛瞬间凝滞。
柳如烟着茶盏的手指微微发白。
谢旬宁眼中是屈辱和愤怒交织的火焰,狠狠瞪向小北,又在对上父亲威严的目光时,不甘地垂下。谢旬永也收敛了散漫,有些紧张地看着姐姐。
谢严的目光最终定在谢旬宁身上,带着命令:“宁儿!还不过来!”
谢旬宁身体一僵,在母亲担忧又无奈的目光注视下,极其缓慢地站起身。一步一步挪到厅中,距离小北几步远停下,头垂得极低,双手死死绞着腰间鹅黄的丝绦,指节泛白。
“说话!”谢严斥责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