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胛骨下方,弩箭深深嵌入,周围皮肉翻卷,深可见骨。但这并非最骇人的。
纵横交错的旧疤如同狰狞的藤蔓,盘踞在肩胛骨周围。
有深褐色的鞭痕,边缘翻卷着增生皮肉;有细长的刀疤,泛着白亮的旧痕;
甚至还有一处明显是烙铁留下,扭曲变形的印记,如同一个耻辱的烙印!新伤叠旧创。
好像是更深、更久远的苦难痕迹。
这片小小的窗口,已足以窥见这具身体所承受的非人折磨。
“老天爷...”陈萍喃喃道,拿着剪子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大人您...您这一身...这么多伤......您是怎么......怎么活下来的啊?!”他简直无法想象,一个人带着这样一身旧伤,是如何在北地挣扎求生,又是如何在战场上一次次搏杀的!
光是看着,那沉甸甸的痛楚和死里逃生的凶险便扑面而来。
谢严就站在一旁,高大的身躯如同石雕。他亲眼看着军医剪开那染血的布料,亲耳听着老军医那惊骇到失声的疑问。
那些狰狞的伤疤,好像在诉说着这沉默孩子的痛苦过往。心脏好像被攥紧又松开,之前对这孩子的态度和做法......
今日生死一线时,小北不仅仅是救了他的命!那是不计前嫌,不计后果。他征战半生,见过无数悍勇之士,却从未见过如此惨烈又决绝的守护。尤其这守护来自一个他之前还心存轻视、甚至斥责其“冷硬”的年轻人。
愧疚混杂着敬佩与痛惜的情绪,如同狂潮般将他淹没。
谢旬渊也看得眼眶发红。他出身将门,自诩勇武,但此刻看着陆小北背上那片象征着无尽苦难的“疆域”,才真正明白什么叫百战余生。
一种强烈的想要靠近,并肩作战的冲动涌上心头。他默默上前一步,接过军医手中的药布和烈酒,沉声道:“我来按住她,您动手拔箭!
这一刻,在他心中,陆小北不再是濯王的“红人”,而是一个值得他谢旬渊真心敬佩、引为袍泽的勇烈之士!
陈萍却摇头:“箭头卡在骨缝,大人,得罪了,您得...得把上身衣物都褪下些,否则无法清理伤口施术!”声音带着焦急和为难。
处理这种深嵌骨缝的箭伤,需要极大的操作空间,仅靠剪开伤口周围是远远不够的。
褪下衣物?!小北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剧痛让她意识有些模糊,但现在瞬间人都清醒了几分。
“砰!”房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撞开!
“小北——!”一声饱含焦灼与暴怒的厉喝响彻室内。
蟒袍玉带,风尘仆仆,正是本该坐镇京中的濯王刘濯!他身后跟着大批亲卫,显然是一路急行军而来。
他目光如第一时间锁定了榻上那个血色身影,看到那支触目惊心的弩箭和露出的狰狞疤痕时,瞳孔骤然收缩,一股狂暴的戾气瞬间升腾!
紧随刘濯冲进来的,还有一个须发微乱、气喘吁吁的老者,林之蕃!他连官袍都未来得及换,背着沉重的药箱,脸色比小北还要苍白,眼中是快要溢出来的恐惧和心疼。
“殿下?!”谢严父子连忙行礼。
刘濯根本无暇理会他们,几步抢到榻前,看着小北背上那支箭:“小北!”刘濯的声音变了调,无视帐内众人,伸手就要去触碰小北惨白汗湿的脸颊,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心疼。
“殿下......”小北在剧痛和眩晕中感受到那迫近的气息。几乎是本能地,极其微弱地偏开了头,避开了他的手指。
这个细微的动作,充满了疏离与抗拒。
刘濯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看到小北背上那狰狞的伤口和满身骇人的旧疤,怒火化作焦躁。猛地转头,目光如刀扫向谢严和谢旬渊,声音冰寒:“佘战呢?!昭义局势如何?!”
谢严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抱拳沉声道:“启禀殿下,逆贼佘战已被陆校尉亲手诛杀!叛军群龙无首,旬渊正率部清剿顽抗,大局已定!”
点头,转身又朝着陈萍质问:“怎么回事?!军医!你还愣着干什么?救人!”
陈萍被刘濯的气势骇得一哆嗦,结结巴巴道:“殿...殿下,箭...箭伤太重,需...需褪衣方能施术...可陆大人他...”
“放屁!人都这样了还管什么礼数!给本王......”刘濯的怒吼还未落音,林之蕃已猛地拨开挡在身前的陈萍,扑到了榻边。
“都出去!”林之蕃的声音,甚至压过了刘濯的怒意,他看也不看旁人,颤抖的手迅速打开药箱:“闲杂人等都出去!殿下,国公爷,少将军,请外间等候!老朽在此,定保小北无恙!”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支箭,语气斩钉截铁。
刘濯看着林之蕃那副拼命的架势,又看看小北气若游丝的模样,强行压下翻涌的怒火,咬牙道:“好!有劳林院判!本王就在外面,有任何闪失,唯你是问!”
他目光复杂地最后看了一眼小北惨白的侧脸,转身大步走出。
屋内只剩下林之蕃和意识已近涣散的小北。
“小北...小北别怕...伯伯来了...”林之蕃的声音瞬间哽咽,带着无尽的疼惜。
“林伯伯,辛苦你了...”小北那强撑的最后一丝紧绷的意志终于如潮水般退去。
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巨大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吞噬。她头一歪,彻底陷入昏迷。
“小北!”林之蕃心胆俱裂,连忙探她鼻息脉搏,确认只是力竭剧痛导致的昏迷,才稍稍松了口气,但心口那剜肉般的疼丝毫未减。
他迅速检查伤口,当手指触碰到那箭杆时,小北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
林之蕃小心翼翼,近乎虔诚地一点点褪下小北背上粘连着血肉的残破衣物。
外间。
刘濯如同一头困兽,焦躁地在厅中踱步,每一次停顿,目光都死死盯着紧闭的房门。
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的房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
林之蕃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眼神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