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被架着的谢严想挣脱小北的亲卫冲回来。
“带将军...走!”她嘶声下令,猛地转身,面向城墙方向,将飞剑扣在掌心。
浑身浴血的少年背影在风雪中挺得笔直。
不退反进。
这是小北向来的作战习惯。
因为师父说过,勇气是制胜关键。
如果决定好要走什么路,那就不要怕,怕就注定会败。
而她,败不起。要么赢,要么死。
谢严被亲卫架着,不情不愿地向后方土丘退去。
心里涌上来的是巨大愧疚。他不得不承认老了,就只是几个回合下来,身上挂了彩,已经非常疲累了。
多年没有上过战场的身体,真的是吃不消这个强度。
偏还有着年轻时的心气儿,见不得民众受苦。
纵然心里知道,小北的决定最为妥善,可还是抵不过自己的执拗,身上这些伤真怪不得旁人。
可那孩子,居然为了自己的安危,不顾性命。
那种震撼和愧疚是他不曾感受过的。
是啊,孩子。从前从未把她当个孩子看,但其实这孩子和旬渊的年纪相仿。
心中那堵“成见”的高墙早就被这一切冲的粉碎。
作为一个将军,他不怕死,但却是怕承这种人情的。
换做任何一个同僚,可能都会乐见他莽撞,失策。回禀皇上,甚至参他一本。
更何况,他和陆小北不是一个阵营的人,朝局站队,陆小北是刘濯的人。
两人甚至无甚交情,非要说,只有自己对她的苛待。
在朝中多年,他知道这帮明哲保身的人底子是什么样的,他也从不天真。
所以这性命相交,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被小北的亲卫架走,还回头担心地看着那孩子。
那孩子真是无畏啊,真有他年轻时的模样。
风雪更烈,呜咽着卷过昭义军镇外这片新添了无数尸骸的沙场。
血腥与悲鸣被深深掩埋,只留下遍地的白。
终于,在付出了数条性命的代价后,谢严被亲卫带着退回了相对安全的望台之后。
“父亲!”谢旬渊扑了上来,扶住谢严,声音带着哭腔。
谢严忍不住回头去望小北还在的方向,风雪模糊了视线。
那个浑身浴血的身影还在带着人死战,一支劲矢擦着她的后颈飞过,带起一溜血花!
冰冷的箭簇刮破皮肤,留下一道火辣辣的血痕!小北无暇顾及:“传令!”
“佘战屠戮百姓,箭射钦差,谋逆之罪,铁证如山!”她的声音带着玉石俱焚的杀伐之气:“杀!”
背上传来的锐痛可以说得上是撕心裂肺,弩箭楔在肩胛骨下,挥刀牵扯,呼吸也是折磨,冷汗混着血水浸透内衫。
小北横刀翻飞,格开两支劲矢。
“陆校尉!”一声厉喝自身侧炸响。
是谢旬渊!他如猛虎般撞开两名扑上来的佘战亲兵,手中横刀划出雪亮的弧光,替小北格开一支冷箭。
刀风凛冽,招式大开大阖,正是谢家刀法中精妙的守御式“横江”。
小北心头剧震,几乎是本能地,手腕一翻,横刀下意识就要使出谢家刀法与之配合的“破火”!
这招父子、兄弟并肩时常用,默契天成。
电光火石间,她硬生生将那股融入骨血的冲动压了下去,强行变招,刀势转为军中常见的“格挡”,动作略显滞涩生硬,险险架开另一支射向谢旬渊肋下的箭。
“多谢少将军!”她声音嘶哑,转而目光死死锁住城楼上那个狂笑的身影。
“好!好得很!谢家父子,还有濯王的这条好狗,今日一并葬在此处!”佘战狞笑着,亲自抄起一张强弓,搭上三棱破甲箭,弓弦拉满,目标直指被亲卫护在中间,还在挣扎,想要抽刀上前帮忙的谢严。
此刻!佘战因狂怒而微微探身,将上半身暴露在垛口之外的瞬间!
若是旁人搭弓射箭,其一给人反应的余地,其二这距离,应是强弓才能触达的距离。
这距离于小北来说,同样也是极限。
不知道右手还能用上几分力,但小北向来不是个会考虑后果的人,此刻有机会,那便是会竭尽全力。
所有的意志、力量,都灌注在扣着最后三枚飞剑的右手!
在谢旬渊刀光的掩护下,强忍撕裂般的剧痛,猛地拧身、扬手!
“咻!咻!咻!”
三道乌沉的光芒,快逾闪电,带着她全部的杀意和决绝,呈品字形直扑城头!
第一支,精准地撞飞了佘战射出的毒箭!
第二支,狠狠钉入佘战强弓的弓臂,木屑炸裂!
第三支,在佘战错愕的表情下,洞穿了他咽喉下方。那是锁子甲与护颈连接的薄弱缝隙,最好的致命机会。
“呃......”佘战脸上的狰狞狂怒瞬间凝固,化为难以置信的惊骇。
佘战身躯猛地一僵,手中断裂的强弓脱手坠落。
他下意识地捂住咽喉,指缝间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瞬间染红了冰冷的城墙砖石。
最终,佘战那副躯体,如同被伐倒的巨木,轰然向后栽倒!
主将毙命,城头瞬间大乱!
“佘战伏诛!”王五抓住时机,用尽全身力气嘶声狂吼,声震四野!
“佘战死了!”混乱的战场被这石破天惊的消息冲击,攻城方的士气瞬间暴涨,而昭义叛军则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阵脚大乱,抵抗意志轰然崩塌。
“杀!”谢旬渊横刀高举,发出震天怒吼!谢家亲卫与残余的官军士气大振,如同出闸猛虎,开始反扑!
“佘战伏诛!降者不杀!”小北用尽最后力气嘶吼出声,这是能降低伤亡最好的办法。
“快!救人!”谢严的声音带着的都是急迫与颤抖。
好像突然理解林之蕃为什么如此看中陆小北了。
这样一个真挚、又狡黠的武将,不用想都是未来可期的。
又那么懂事的一个孩子,识大体,有能力,让人很难讨厌得起来。
临时清理出的营帐内,血腥味浓烈刺鼻。
烛火摇曳,小北的脸色苍白如纸。伏在硬榻上,背后那半支箭尾兀自颤动,箭杆深深楔入皮肉,软甲已被暗红的血浸透,与皮肉粘连。
军医陈萍的手有些抖。他见过伤,却极少见这样重的伤叠加在一个人身上,尤其这人还是如今炙手可热的陆校尉。
“大人,得罪了,得把衣裳剪开。”他声音发紧,小心翼翼地用剪子沿着伤口边缘剪开浸血的布料。
布料一层层剥离。当剪开箭创周围最后一片粘连的布料,露出下方一小片肌肤时,陈萍的动作猛地顿住,倒抽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