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四爷。
庄若薇站在原地。
身体里那股被掏空的虚弱感,让她的四肢百骸都沉重得抬不起来。
但她的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他是谁?”
“他在哪儿?”
两个问题,几乎同时从她口中弹出。
瘸腿李像是被电了一下,猛地从回忆里抽身。
他连连摆手,那条瘸腿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丫头,你可别瞎打听!”
“这名字,在京城这地界,不能随便提!”
“为什么?”
“为什么?”瘸腿李苦笑一声,脸上的褶子拧成一团。
“因为提他名字的人,要么是想求他办事,要么是想找死。”
“我们两个,现在就占了后一样。”
他压低声音,身体前倾,凑到庄若薇耳边。
“这顾四爷,没人知道他多大岁数,也没人知道他到底住哪儿。”
“他就跟个鬼影子一样,在京城这些倒腾古玩的圈子里飘着。”
“有人说,他就是‘八面佛’手底下最得力的‘香童’之一。”
“专门负责北城这片的买卖和消息。”
“香童……”庄若薇咀嚼着这个词。
“对,就是递话的,收钱的,也是……要命的。”
瘸腿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你想想,八面佛是什么人?那是地下皇帝!”
“给他当差的,能是善茬吗?”
“我听说,前两年有个南边来的老板,不懂规矩,绕过顾四爷直接找人销赃。”
“第二天,人跟货,就一起在护城河里找到了。人老鼻子劲才救回来。”
他说完,房间里只剩下窗户纸被夜风吹动的哗哗声。
像是有谁在外面,不安地来回踱步。
瘸腿李看着庄若薇那张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叹了口气。
“丫头,我知道你急。可这条路,是死路。”
“找他,跟自己走进棺材铺没两样。”
“我们这种没根没底的,人家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
庄若薇没有说话。
她缓缓走到那张破旧的桌子旁,伸出手,扶住桌沿。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晃动。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正顺着血管一丝丝地流逝。
不是剧痛,而是一种无法逆转的、冰冷的抽离。
她强撑着稳住身体,抬起头,看向瘸腿李。
“李哥,我们还有别的路吗?”
瘸腿李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只有三天。”
庄若薇的语调很平,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三天后,文叔给的解药失效,你的身体会怎么样,他说的很清楚。”
她顿了顿,抬起手,看着自己近乎透明的手指。
“我,最多三十岁。”
“这个诅咒,从我踏进那个地下室开始,就已经发动了。”
“我们现在,就像是站在悬崖边上,身后是万丈深渊。”
她转过头,目光像两把锥子,直刺瘸腿李的眼睛。
“不往前跳,也是等着掉下去。有什么区别?”
瘸腿李被她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他颓然地一屁股坐回床沿,双手插进油腻的头发里,痛苦地抓挠着。
是啊,没区别了。
往前是刀山火海,九死一生。
往后是万丈深渊,十死无生。
“可……可我们拿什么去敲顾四爷的门?”
瘸腿李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我们现在身无分文,就是两条丧家之犬!”
“人家凭什么见我们?我们连他的一根毛都摸不着!”
瘸腿李痛苦地抓挠着头发,指甲在头皮上划出白痕。
房间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墙上挂钟单调的滴答声。
“我们有敲门砖。”
庄若薇开口,打破了这片死寂。
瘸腿李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全是困惑。
“什么敲门砖?”
“我前段时间帮507所做事的时候在鬼市上,捡漏过一个笔筒。”
庄若薇平静地叙述。
“金代钧瓷,窑变天青,品相完好。”
瘸腿李的嘴巴慢慢张大,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
“金……金代钧瓷?!”
他失声叫了出来,随即又像是怕被人听到,赶紧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你……我的老天爷!”
他不是不信庄若薇的眼力,他是被这件东西的分量给砸蒙了。
那是什么?
那是能在故宫博物院里占一个位置的国宝!
震惊过后,是更深的恐惧。
“不行!”他立刻反对,“绝对不行!”
“丫头你疯了?现在拿着这种东西出去露面,那不等于往火药桶上浇油吗?”
“507所的人,姓文的那伙人,还有那些眼红的倒爷,会把我们生吞活剥了!”
“躲在这里,三天后你死。”
庄若薇重复着,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瘸腿李的心上。
“我,也活不久。”
她走到瘸腿李面前,身体的虚弱让她不得不微微弯着腰。
“出去,把东西换成钱,找到顾四爷,我们才有一线生机。”
“这是我们唯一的本钱。”
瘸腿李剧烈地喘息着,他的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理智告诉他,庄若薇说得对。
但本能的恐惧,让他浑身发抖。
“可……可去哪儿换?潘家园?琉璃厂?”
“那些地方现在肯定布满了眼线,我们一露头就得被逮住!”
“所以,不能去那些地方。”庄若薇说。
“李哥,你在京城混了这么多年,一定知道,哪里有真正不问来路,只认东西的地下买卖。”
她把问题抛了回去。
瘸腿李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比他小了十几岁,身体摇摇欲坠,但思路却清晰得可怕的女孩。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得选了。
从他被文叔抓住的那一刻,从庄若薇踏入那间地下室的那一刻。
他们的命运就已经被捆在了一起。
他挣扎了很久,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最后,所有的恐惧和慌乱,都化为了一声长长的、认命般的叹息。
“有。”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和平里,有个花鸟鱼虫市场。”
“市场最里面,有一家茶馆,叫‘雀儿楼’。”
“雀儿楼?”
“嗯。”瘸腿李的表情变得凝重。
“那地方,明面上是喝茶遛鸟的,暗地里,是京城黑市里的一处销金窟。”
“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都能在那儿找到买家。”
“当然,前提是你有本事把东西带进去,更有本事把钱带出来。”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雀儿楼的规矩,比鬼市还野。”
“东西能不能出手,看你自己的眼力和嘴皮子。”
“人能不能囫囵个儿出来,看你的命够不够硬。”
他抬起头,看着庄若薇。
“传闻,顾四爷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都会去雀儿楼二楼的雅间里坐一坐。”
“算算日子,明天……就是十五。”
明天。
时间,竟然如此巧合。
这究竟是上天给他们留的一线生机,还是另一个早已挖好的陷阱?
庄若薇心里没有答案。
她只知道,他们必须去。
“好,那就去雀儿楼。”她做出了决定。
“我们得准备一下。”瘸腿李也站了起来。
他的脸上虽然还带着恐惧,但已经多了一丝豁出去的狠劲。
“得改头换面,不能让人认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种被逼到绝路的决绝。
庄若薇转身,走向房门。
她需要先确认一下走廊里是否安全。
她的手刚要碰到门把手。
咚,咚咚。
三声轻微而有节奏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声音不大,在这寂静的夜里,却像重锤狠狠砸在两人的心脏上。
庄若薇和瘸腿李的身体,瞬间僵住。
他们猛地对视,彼此的眼睛里都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惊骇。
是谁?
怎么会找到这里?
瘸腿李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牙齿都在打颤。
庄若薇缓缓地,无声地向后退了一步,将自己藏在门后的阴影里。
同时对瘸腿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不急不缓,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紧接着,一个他们绝不想在这里听到的,冷静而熟悉的声音,隔着薄薄的门板,清晰地传了进来。
“庄若薇,开门。”
“我知道你在里面。”
是陈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