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
507所地下基地,三层。
庄若薇被带进一间编号为“734”的修复室。
厚重的合金门在她身后关上,发出沉闷的“哐当”声。
房间足有百平米,墙壁泛着冷光,敲上去是死寂的实心。
里面摆满了精密设备:显微镜、频谱分析仪,以及一整面墙、码放得一丝不苟的工具。
“这里原是技术部的核心实验室。”钱向东介绍,语气平板,“从现在起,是你的了。”
庄若薇没理会这些,径直走到工具墙前。她拿起一把錾金锤,指腹摩挲过锤头,又换了把极细的剔针。
手感极佳,都是顶级的德制工具。
“我要看档案。”她放下工具。
“准备好了。”钱向东指向角落的保险柜,“密码是你爷爷的生日。”
庄若薇走过去,输入“”。
咔哒。
柜门打开,里面整齐码放着十几个没有封口的牛皮纸袋。
她抽出最上面的一个——“庄怀山个人档案”。
灰尘极少,显然是刚调出来的。
“这些是全部?”
“你能看的全部。”钱向东说,“更高密级的,我还在申请。”
“跟踪李建国的人呢?”庄若薇合上柜门,“带过来。”
五分钟后,楼上会议室。
一个穿中山装、三十岁上下的男人坐在对面,眼神警惕。
“王科长,负责外围安全。”钱向东介绍。
王科长欠了欠身:“庄顾问。”
“李建国在哪?”庄若薇开门见山。
“已送回住处,很安全。”
“‘安全’的标准是什么?”
王科长顿了顿:“二十四小时保护。我们的人在暗处,不接触,不干扰。”
“说实话。”庄若薇盯着他。
王科长避开目光,看向钱向东。
“就是监视。”钱向东替他说了,“李建国知道太多,在确认他没有泄密风险前,他不能脱离控制。”
“如果他‘有风险’呢?”
“隔离审查。”
空气瞬间冷了下来。
这就是“释放”。给条稍长的链子,栓在眼皮底下。
“我有个要求。”庄若薇的声音不带温度,“对他采取任何行动前,必须先通知我。”
王科长面露难色。
“可以。”钱向东答应了,“前提是,你必须确保‘井’的稳定。”
“成交。”
回到734修复室。
“你打算从哪开始?”钱向东问。
庄若薇再次打开保险柜,拿出爷爷的档案袋。
“先看看,你们把我爷爷写成了什么样。”
钱向东点点头,走到门口时,他停住脚步:“小刘那帮人,技术过硬,但心气也高。你在这里,他们未必服气。”
“他们服不服,不重要。”庄若薇头也不抬。
门锁合上。庄若薇立刻反锁,回到工作台前,将档案袋里的文件尽数倒出。
第一份,《庄怀山同志履历表》。
出生、籍贯、师承……一切正常。
直到工作经历一栏:1952-1958年,华北文物修复厂,八级工。
庄若薇的指尖停住了。
不对。爷爷亲口说过,那几年他在关外,为了一张失传的“点翠”秘方,给人当下手整整三年。
档案是假的。
她抽出第二份,泛黄的纸张上是手写体——《关于庄怀山社会关系及政治倾向的核查报告(1963)》。
“……经查,庄氏一族在解放前与‘青帮’及不明势力存在经济往来。庄怀山本人态度暧昧,……”
报告的结论是“暂不予追究,留厂察看”。
庄若薇的手指攥紧了纸页。
青帮?
她记忆里的爷爷,是个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只知道摆弄瓶瓶罐罐的老好人。
档案里,却是一个背景复杂的“问题人物”。
究竟哪个才是真的?
“咚、咚、咚。”
敲门声突兀响起。
“谁?”庄若薇迅速将档案扫回袋中。
“陈舟。送东西。”
庄若薇没动,她站在门后,听着门外的动静。
呼吸声。平稳,克制,如同精密的仪器。
“什么东西?”
“技术部修不好的东西。”陈舟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钱师傅让你试试。”
庄若薇打开门。
陈舟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个用黑布蒙着的沉重方盒。
“从昆仑带回来的。”他走进来,将盒子放在工作台上,扯开黑布。
那是一个变形的合金采样箱,箱体一角被某种力量生生撕裂,断口处残留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痕迹。
更诡异的是,箱子正发出低沉、紊乱、如同濒死喘息的蜂鸣声。
“技术部用尽了办法,这东西还在响。”陈舟看着她,“钱师傅说,你或许能让它闭嘴。”
庄若薇侧身,让出了一条路。
陈舟抱着东西进来。
他将那件沉重的物品,轻轻放在房间中央的工作台上。
黑布扯开。
那是一个三十厘米见方的金属盒子,表面布满复杂的线路和接口。
合金外壳扭曲变形,一角被某种高温熔化,凝固成了不规则的形状。
一股低沉、清晰的嗡鸣声,从盒子内部传来。
“钱师傅说,让你看看。”陈舟将双手收回身侧。
庄若薇没有立刻走过去。
她的视线先扫过那个嗡鸣的盒子,然后,移到陈舟脸上。
“这是我的第一个考核?”
“这是你的第一项工作。”陈舟面色平静,“作为507所的特聘技术顾问。”
他没有多余的解释。
话音刚落,修复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一个穿着白色研究服、头发花白的老者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两名年轻的研究员,神情谨慎。
老者的目光直接落在庄若薇身上,上下打量,带着明显的挑剔和不信任。
“陈队长,这就是钱师傅请来的‘高人’?”刘主任的语气里,藏着一股嘲讽。
陈舟面无表情,只是点了点头:“刘主任,这位是庄若薇同志。”
刘主任“哼”了一声,走到工作台前。
他伸出手指,用关节敲了敲那嗡鸣的金属盒子。
“庄同志,这可不是你家后院的那些瓶瓶罐罐。
这是我们从西德进口的高精度环境监测仪,价值三十万马克。
它在昆仑的任务里,记录了最关键的三十秒数据,然后,就成了这个样子。”
他收回手,摊开掌心。
“我们动用了x射线探伤、超声波扫描、频谱分析,所有能用的手段都用了。
结论是,内部核心晶组已经发生了不可逆的物理结构改变。它,就是一块废铁了。”
他说完,目光转向庄若薇。
“我很好奇,钱师傅为什么觉得,你能修好一块废铁。”
庄若薇从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