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主任说得没错,她也能感觉到。
那股沉重的压力,正在从骨髓深处向外渗透。
她的牙齿,她的指骨,都在发出一种极其细微的、酸麻的震动。
但与周主任的痛苦不同,她没有感到恐惧。
她手心里的那枚青铜族徽,散发出的温热感,将那种足以让骨骼瓦解的力量,隔绝在外。
她像是站在风暴的中心,周围的一切都在被撕碎,唯独她所在的那个点,风平浪静。
“我凭什么相信你?”
庄若薇开口了,她的声音很稳,稳到她自己都觉得意外。
她转身,面对着钱向东。
“那里面是什么?”
“我爷爷用他的一辈子去守着这口‘井’,你现在却要我把它打开?”
钱向东终于转过身,那双空洞的眼睛正对着她。
“你爷爷守的是平衡。现在,平衡被你们挖破了。”
他的话不带任何感情。
“打开它,不是为了释放什么东西。是为了进去,重新校准。”
“校准?”庄若薇重复着这个词,她无法理解。
他说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始疯狂地在自己身上摸索。
“我的钥匙……我的打火机……”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黄铜钥匙,就在他掏出的瞬间,那串钥匙在他手心剧烈地颤动起来,温度急剧升高。
“啊!”
周主任惨叫一声,猛地将钥匙甩了出去。
那串钥匙在半空中就发出了红光,还没落地,就在一阵轻微的“噗”声中,化成了一小撮灰黑色的粉尘,飘散了。
这一幕,比刚才挖掘机履带的崩解,更让人头皮发麻。
那不是离他们很远的庞然大物。
那是就在手边的,日常的东西。
周主任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死死盯着自己的皮带扣,那块合金的搭扣,此刻正在发出不祥的微光。
他手忙脚乱地解着皮带,因为过度恐惧,手指根本不听使唤。
“快!快脱掉!”
他对着庄若薇和钱向东嘶吼。
钱向东没有动,他只是解开了自己那身灰色工装最上面的两颗纽扣,露出了里面的内衬。
没有金属。
庄若薇也下意识地检查自己。她穿的是最普通的布鞋,衣服上是布扣。
唯一的金属,是工具包里的那些工具,和她刚刚修复好的那尊青铜香炉。
她抓紧了帆布包的带子。
奇怪的是,帆布包里的东西,没有任何异动。
“为什么……”庄若薇看向钱向东。
“因为它。”钱向东指了指庄若薇手里的帆布包,“那尊镇邪炉,和你手里的族徽,它们和‘井’同源。它们不是‘死金’。”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让庄若薇心脏一沉的话。
“它排斥所有不属于它体系的‘死金’。但它不排斥你们。”
“对它来说,庄家的血,不是异物。”
她想起爷爷教她修复古器时,总说的一句话。
“器物和人一样,都有自己的脾性。你不能强迫它,你要顺着它的纹理,找到它受伤的地方,然后,把它带回家。”
她一直以为,爷爷说的是让器物恢复原貌。
现在她才发觉,爷爷说的,可能根本不是那些瓶瓶罐罐。
“周健安。”钱向东不再看庄若薇,他转向那个已经快要被恐惧吞噬的男人。
“你的任务,评估价值,已经结束了。”
“你背后的人,让你来接触庄小姐,让你不惜一切代价拿到修复的铃铛,你真以为他们是为了什么‘拍卖会’?”
周主任猛地抬起头。
“钱向东,你什么意思?”
“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这口‘井’。”
“他们知道庄小姐的血能激活某些东西,但他们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也不知道具体在哪里。
所以,他们让你来,用一个假的任务,逼着庄小姐一步一步地,把这口‘井’的盖子揭开。”
周主任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他不是棋手。
他连棋子都算不上,他只是那个被派来掀开棋盘桌布的,用完就可以丢掉的工具。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三号办公室……他们……”
“三号办公室早就被渗透了。”钱向东打断了他,
“你以为你是在给总部传递消息?你只是在告诉他们,鱼,上钩了。”
周主任彻底瘫软在地,他看着坑底那片吞噬一切的黑色,嘴里发着意义不明的呓语。
钱向东不再管他。
他重新看向庄若薇。
“时间不多了。”
“在你进去之后,我会封锁这里。在我的人接管之前,不会有任何人再进来打扰。”
庄若薇深吸了一口气,那股沉重如水银的空气,灌进她的肺里。
“我怎么出来?”她问。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
“我不知道。”钱向东的回答,简单而诚实。
“你不知道?”庄若薇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我只知道,不进去,我们三个人,现在就会死。”钱向东一字一句,“进去,你,有可能活。”
“你是在赌。”
“我不是在赌。”
“我研究了你爷爷庄怀山留下的所有记录,观察了你们家族三代人。
你们的血脉,能与‘井’达成稳定谐振的‘变量’。
这不是宿命,庄小姐,这是基于现有数据的唯一解。”
庄若薇沉默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空着的左手。
她想起了爷爷那双布满老茧,却无比稳定的手。
她想起了爷爷坐在灯下,用那双手,将一件件破碎的古器,重新变得完整。
成为爷爷那样的“锁”?不,她浑身发冷。她不要成为一件器物,一道封印
但……如果不是成为“锁”,而是成为那个手握工具的“匠人”呢?
这或许,是她这辈子,需要修复的,最大的一件“古器”。
她没有再说话。
她松开了一直紧紧抓着的帆布包,将它背在身后。
然后,她迎着钱向东的注视,一步一步,走到了深坑的边缘。
那股源自颅骨深处的嗡鸣,更加清晰了。
她从自己那个破旧的工具包里,取出了那枚最熟悉的听骨针。
针尖细长,在探照灯下反射着一点寒光。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针尖,对准了自己的左手掌心。
刺痛传来。
一滴殷红的血珠,从皮肤下渗了出来,然后汇聚,滴落。
但它没有落向地面。
在离开她指尖的瞬间,那滴血珠就悬浮在了半空,然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化作一道极细的红线,笔直地射向了坑底。
红线精准地没入了那个方形的,发光的入口轮廓。
嗡!
整个大地,都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悠长的轰鸣。
坑底那片极致的黑色平面,那道方形的入口轮廓,光芒大盛。
它不再是一个平面的图案。
它缓缓地,无声地,向上升起。
那不是一扇门。
那是一口通体漆黑,仿佛用光线本身铸造而成的,石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