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从巷口灌入,吹得李建国那条瘸腿的旧伤口一阵阵发紧。
他下意识地将手插进口袋,身体的寒冷远不及心里的恐慌。
“丫头,我们得马上走。”他的喉咙发干,声音很低,
“金四爷那家伙眼里的杀气不掺假,我们已经被盯上了。”
庄若薇没有立刻回答。她停在街角,回头看了一眼“晋宝斋”那块烫金的招牌。
那家店铺的热闹和这条街的死寂,形成一种诡异的对照。
“叔叔,你刚才在店里,注意到角落那件饕餮纹的方鼎了吗?”
李建国愣住了,他完全没跟上庄若薇的思路。
“什么鼎?现在是说那个的时候吗?再不走,等着他们的人把我们包饺子?我的任务是鱼漂,是传消息的,不是来送死的!”
他焦躁地搓着手。
“那件鼎,腹部有一道裂痕。”庄若薇没有理会他的焦虑,自顾自地叙述着,“修复过了。”
“修复了就修复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李建国无法理解,
“他店里那么多假货,修一件真家伙有什么奇怪?”
“那种手法,我没见过。”
庄若薇的叙述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带着不容辩驳的重量。
“我爷爷的笔记里没有,我接触过的任何修复工艺里,都没有。
它没有用任何填充物,也没有焊接的痕迹,就像是……让青铜自己重新长在了一起。”
李建国听得一头雾水,但他听懂了另一层意思。“你的意思是,这比‘十翼’本身还重要?”
“是。”庄若薇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十翼’想要复原古代技术,这才是他们的根。金四爷是枝叶,那个修复师,才是我们要找的核。”
“疯了,你真是疯了!”李建国的情绪终于失控,他压低了声音,但激动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为了一个手艺,把命搭上?陈队让我们来是调查,不是让你来寻师访友的!我们现在就得联系他,这里的水太深了!”
“现在联系,任务就失败了。”
庄若薇转过身,正视着他,“我们一暴露,那个修复师就会被立刻藏起来,我们永远也找不到他。
叔叔,你忘了我们是干什么的了?”
李建国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们是507的人,但在这之前,他们是手艺人。
他懂她话里的意思,那种对未知顶尖技艺的渴望,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本能,甚至可以超越生死。可理智告诉他,这是在玩火。
两人的争执声不大,却惊动了巷子深处的一个人。
那是一个干瘦的老人,正从一个同样挂着“关门”牌子的铺子里走出来倒夜香。
他看到街对面“晋宝斋”门口的豪车,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怨毒,低声啐了一口。
他的目光扫过街角的庄若薇和李建国,
似乎从他们身上看到了同类的气息,犹豫了一下,又缩回了阴影里。
直到李建国的情绪激动起来,他才扶着墙,伴着一阵剧烈的咳嗽走了出来。
“吵什么?嫌金老四的生意太好,想给他添点彩头?”
李建国立刻警惕起来,将庄若薇护在身后。
老人却没有恶意,只是自嘲地笑了笑,露出泛黄的牙齿。
“刚才在店里,是你们两个吧?能一句话把金老四的笑脸说没了,可不是普通的路过。小姑娘,眼力不错。”
李建国一瘸一拐地上前一步。“老哥,我们不想惹麻烦,您也别……”
“麻烦?”老人打断他,“金四爷就是这太原古玩行最大的麻烦。
他来了之后,半条街的生意都没了。
要么被他吞了,要么自己卷铺盖滚蛋。我们这些老家伙,只能守着个破铺子等死。”
老人的话里带着一股浓重的怨气。庄若薇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老先生,您也是做青铜器的?”
“做了一辈子。”老人靠着墙,缓缓坐下,“
玩了一辈子铜,到老了,反倒被铜给玩了。金老四那些货,邪门得很。真真假假,谁也摸不透。
他把水搅浑了,我们这些老实做生意的,就都得淹死。”
“那件修复过的鼎,您知道是谁的手笔吗?”庄若薇直接问出了核心问题。
老人的身体僵了一下,他抬起头,重新审视着庄若薇。“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们是手艺人,见了好手艺,想拜访一下。”李建国赶紧找了个由头。
“拜访?”老人发出了一声干笑,“见了他,你们的麻烦就更大了。那个人,不属于这里。”
这句话让庄若薇和李建国都停住了呼吸。
老人陷入了某种回忆,过了许久才继续开口:
“你们别在金老四那里找了。他有货,但他请不动那尊神。想找线索,去别的地方。”
“什么地方?”庄若薇追问。
老人伸出枯瘦的手指,朝西边指了指。
“钟楼西巷,找那个磨剪子、戗菜刀的。别说是我说的,也别问别的。”
老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准备离开。
“就说,故人来访,问他家里的‘炉火’,还暖不暖。”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黑暗的巷子深处,很快就消失不见。
巷口只剩下李建国和庄若薇两人。李建国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丫头,你停下琢磨琢磨。”
他拉住庄若薇,声音压得更低,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不对劲。你想,这老头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等我们跟金老四掰扯完出来?
他一口一个‘麻烦’,却主动给我们递话,这是其一。
其二,钟楼西巷那地方我当年跑江湖的时候听过,三教九流的死地,进去容易出来难。
其三,‘炉火’这切口,太江湖了,正经手艺人谁用这个?
这是明摆着一个饵,要么是金老四放出来试探我们的,
要么就是另一拨人想拿我们当枪使。
不管哪种,钟楼西巷都是个死局!我们现在唯一的活路,就是立刻混进人堆里消失!”
庄若薇却异常地安静。她低着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那个神秘的修复手法,那个自称做了一辈子青铜器的老人,还有那句“炉火还暖不暖”的切口。
一个明显的陷阱,一个求生的出口。
可越是明显的陷阱,越可能是障眼法。
真正的杀招,往往藏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叔叔。”她终于开口。
“想通了?我们走!”李建国松了口气,以为终于说服了她。
“我们不去火车站。”
“那去哪儿?去钟楼西巷?我告诉你,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陪你送死!”李建国急了。
庄若薇抬起头,帽檐下的脸庞在阴影里看不真切。“我们也不去钟楼西巷。”
李建国彻底糊涂了。“那我们到底要去哪儿?”
庄若薇的视线,再次投向了不远处那家灯火通明的店铺。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冰锥,狠狠扎进李建国的心里。
“我们回去。”
“回去?回哪儿?”
“晋宝斋。”
李建国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