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张婶子的话,陈念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娘……被公安带走了?
爹……踹断了娘的肋骨?
这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她却一个都听不懂了。
陈念眼前一黑,差点站不稳。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张婶子家的,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回院子的。
只记得,奶奶拉着她冰冷的手,说了一句话。
“念念,她是咎由自取,你是无辜的。”
“你是我们下河村的功臣,是这个家的主心骨,你不能倒。”
是啊。
她不能倒。
她要是倒了,这个刚有点起色的家,这个刚看到点希望的村子,就全完了。
陈念在炕上躺了半宿,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起来了。
她用冷水洗了把脸,那股刺骨的凉意,让她混乱的脑子清醒了许多。
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糟心事,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厂里的新产品上。
酸辣粉。
这是她提出来的,她必须把它做成。
辣油的方子,奶奶已经给了她,用的是空间里那几种外面没有的辣椒,香的霸道。
可那个酸味,却成了一个大难题。
晚上,技术攻关小组在祠堂开会。
陈念,顾远洲,还有会计方致远,围着一张小桌子,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
“不行,用白醋发酵出来的酸味太冲,没有回味。”
顾远洲尝了一口刚调出来的汤底,皱着眉摇了摇头。
“而且成本太高,咱们用不起。”
陈念也尝了一口,那股子尖锐的酸味呛得她直咳嗽。
她知道,这味道不对。
奶奶说,那种能让人吃上瘾的酸,需要一种特殊的老陈醋作为引子。
那种醋,是用古法酿造的,酸的醇厚,香的勾魂。
可那东西,金贵得很,别说村里,就是县供销社都找不到。
“老陈醋......”
顾远洲靠在椅背上,也犯了难。
“这东西,现在怕是只有那些百年老字号的酱醋厂里,才有了。”
“咱们去哪儿弄?”
祠堂外一片漆黑。
牛棚里,骚臭的牛粪味混着干草的气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陈建国的处境。
他睡不着。
他蜷缩在草堆里,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吓人。他仔细听着院墙外每一个路过的村民的谈话声。
这是他唯一能接触到外面世界的方式,也是他唯一寻找翻身机会的可能。
大多数时候,他听到的,都是对他这个“踹断媳妇肋骨的窝囊废”的唾骂和鄙夷。
但今晚,他听到了两个熟悉的脚步声。
是陈念,还有那个京城来的知识分子。
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穿过墙壁,已经很模糊。
但老陈醋这三个字,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厂子停了。
因为缺一种醋。
一种他知道在哪里的醋。
陈建国蜷缩在草堆里的身体,猛的一颤。
黑暗中,他那双早已麻木的眼睛亮了起来。
老陈醋这三个字,让陈建国一下清醒过来。
他想起来了。
他爹还在世的时候,有一年秋收后,曾偷偷带他去过一次黑风口的山神庙。
那庙在深山老林里,破败得只剩下一个殿。
庙里的老道士,脾气古怪,却会一手酿醋的绝活。
他记得,他爹用半袋子粮食,就换回来一小坛子黑乎乎的醋。
那醋,酸得能把牙给倒了,可那股子香味,却能把人的魂都勾走。
他爹说,那是救命的东西。
去山神庙的路很难走,弯弯绕绕,有好几处都要手脚并用才能爬过去,被当地人称为鬼见愁。
这个秘密,是他这个被家族抛弃的废人,仅剩的一点价值。
这一夜,陈建国没有合眼。
第二天,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陈秀英推开院门,准备去厂里巡视。
一个黑瘦的身影,“噗通”一声,直挺挺的跪在了她面前。
是陈建国。
他没哭,也没说话。
只是对着陈秀英,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额头撞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下,两下,三下。
再抬起头时,他的额头上已经是一片血红。
磕完头,陈建国才抬起那张布满血丝和污垢的脸,声音非常沙哑。
“娘,我知道哪儿有醋。”
“黑风口,山神庙。”
“让我去。”
他看着陈秀英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眼神里没有哀求,只有一股狠劲。
“您不用原谅我。”
“我只求......要是我能活着把醋带回来......”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剧烈的滚动着,声音里带着颤抖。
“以后家里吃饭,能给我......留一个坐的地方。”
他不要钱,不要权,甚至不求原谅,只想要回一个做人的资格。
陈秀英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她没有立刻答应。
她只是冷冷的问:“路有多难走?”
“要带什么?”
“几天能回来?”
陈建国一一回答,条理清晰。
“来回最快三天,要走一天一夜的山路,有几段是悬崖,得用绳子。”
“要带一把砍刀开路,一捆结实的麻绳,还有火柴和盐巴。”
陈秀英沉默了许久。
最终,她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去吧。”
她让陈念,给他准备了足够三天的干粮,一壶水,还有一小包治跌打损伤的伤药。
在陈建国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包裹时,陈秀英冷冷的说:
“这不是原谅。”
“这是你欠这个家的。”
“拿不回醋,你就死在山里,也算给陈家的祖宗一个交代。”
陈建国背着简单的行囊,在全村人复杂的目光中,独自一人,走向了那片连绵起伏的大山。
他的背影,在晨光中被拉得很长。
与此同时,在几十里外的县城劳改采石场。
刚被从小黑屋里放出来的刘芬,正拖着一条伤腿,在烈日下砸着石头。
一个前来探亲的家属,在休息时,跟旁边的犯人,绘声绘色的讲起了下河村的新闻。
讲他们厂子要去省城参加展销会。
也讲了那个踹断自己媳妇肋骨的男人,为了赎罪,独自一人进了鬼见愁的山沟沟,去寻什么宝贝。
刘芬砸石头的动作,猛的一顿。
她抬起头,那双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