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如同泼翻的墨。
摄政王府的书房内,气氛压抑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天意……哈哈……天意啊!”
沈决那如丧考妣般的凄厉惨笑,像一根根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在帐内每一个人的心脏上。赵猛那魁梧如铁塔般的身躯都在微微颤抖,一双牛眼瞪得比铜铃还大,死死地盯着那张画着半块虎符的血色图纸,嘴里反复念叨着:“怎么会……怎么可能是一分为二的……”
完了!
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只剩下了这两个字。
唯有沈素心,她静静地立在烛火之下,那张清冷绝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震惊,没有恐惧,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泛起。
但如果有人能钻进她的脑子里,就会发现,那颗被誉为“人形算盘”的精密大脑,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无数的信息流、可能性、应对方案在其中奔腾、碰撞、湮灭!
“屠龙之术”……“太祖虎符”……“三千守陵人”……
这是她为自己准备的最强底牌,是她足以镇压整个大明江山、让所有宵小之辈都闻风丧胆的终极武器!
可现在,一个远在天边、所有人都以为早已死在沙漠里的“长公主”,却带着另外一半虎符回来了!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沈素心手中的“屠龙之术”,瞬间就从一张能号令天下的王牌,变成了一张一钱不值、甚至会引火烧身的催命符!
守陵人认符不认人。虎符不合一,那三千足以颠覆天下的恐怖力量,就永远只是一尊尊沉睡的石像。她无法号令,甚至……那个女人也同样无法号令!
但她有!
她有那半块虎符!她有“皇室正统”这四个字!她有那三万战斗力堪比北境主力的“白马义从”!
而自己呢?
自己刚刚才用雷霆手段镇压了朝堂,根基未稳;刚刚才掏空了国库,与民间的关系微妙;刚刚才与汪以安联手,将所有的底牌都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所有的信息流在沈素心的大脑中汇聚、计算,最终指向了一个赤红色的、足以让整个王朝都为之崩溃的词——
【死局】!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死局!
……
天,亮了。
当沈素心再次踏上金銮殿时,那股诡异的气氛几乎让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昨天,就在这个地方,满朝文武还如同温顺的绵羊,跪在她的脚下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而今天,大殿之内却是一片诡异的死寂。
那些昨天还把头埋进裤裆里的官员们,今天一个个都挺直了腰杆。他们虽然依旧不敢直视沈素心的眼睛,但那飘忽闪烁的眼神,那与同僚间飞速交换的、意味深长的眼色,那嘴角抑制不住想要上扬的弧度,无一不在暴露着他们内心的狂喜与躁动!
墙头草,要变天了,自然要寻找新的方向。
“啪嗒!”
一声轻响,一名站在前排的御史大夫,竟是连手中的象牙笏板都失手掉在了地上,摔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痕。他慌忙捡起,脸色煞白,但沈素心却从他的眼底深处,看到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兴奋。
就连那高坐于龙椅之上的年轻天子,那张本该是毫无血色的脸上,此刻也浮现出了一抹病态的潮红。他看着殿下的沈素心,眼神中第一次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多了一丝怨毒,一丝……名为“希望”的火焰!
他的救星来了!他摆脱这个女魔头控制的机会,来了!
整个金銮殿,人心浮动,暗流汹涌!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之中,一声尖锐高亢的唱喏声,如同一把利剑,划破了这片死寂!
“报——!城外八百里加急!长公主殿下懿旨到——!”
来了!
所有人的心都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一名身披银甲、气度非凡的“白马义从”信使,手捧一卷明黄色的懿旨,昂首阔步地走入了大殿。他甚至没有看龙椅上的天子,而是径直走到了沈素心的面前,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傲慢。
他展开懿旨,用一种足以让整个大殿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朗声宣读:
“大明太祖嫡长孙女、孝慈高皇后嫡亲血脉——镇国长公主,诏曰!”
开头的十六个字,字字诛心!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沈素心这个“摄政王”的脸上!
她在提醒所有人,谁,才是这大明江山真正的“正统”!
“本宫流落西域七载,心念家国,今终得苍天庇佑,得以率部归来!闻京都之内,权臣当道,欺君罔上,以致纲常混乱,社稷蒙羞,本宫心痛如绞!”
“着,摄政王沈素心,即刻出城三十里,备百官仪仗,跪迎凤驾还朝!”
“钦此!”
“轰——!”
最后四个字落下的瞬间,整个金銮殿瞬间炸了!
跪迎凤驾?!
这哪里是迎接,这分明是让她沈素心,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像一条狗一样,跪着去迎接她的新主人!这是要将她刚刚才建立起来的所有威望,一脚踩进泥里,再狠狠地碾上几脚!
太霸道了!太狠了!
“嘶……”
无数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那些刚刚还蠢蠢欲动的官员们,此刻脸上全都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狂喜!他们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沈素心,他们想看,想看这个曾经压得他们喘不过气的女人,此刻会是何等愤怒、何等不甘、何等气急败坏的表情!
然而,他们失望了。
沈素心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封表情。她仿佛没有听到那份足以颠覆她一切的懿旨,只是抬起眼,清冷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名趾高气扬的信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大殿之内,静得落针可闻。
那名信使被她看得有些发毛,额头甚至渗出了一丝冷汗。
就在所有人都快要被这股无形的压力压垮的时候,一名与长公主素来交好的宗室王爷,终于壮着胆子站了出来,对着沈素心拱手道:“摄政王,长公主殿下乃是皇室宗亲,是陛下的亲姑母。她荣归故里,您……您理应出城相迎,以示我朝对皇室血脉的尊重啊!”
“是啊是啊,王爷,此乃礼法,不可废啊!”
立刻有十几名官员跳出来附和,他们的话语里充满了“劝谏”的意味,实则是在逼宫!
所有人,都在等着沈素心低头!
终于,沈素心动了。
她缓缓地抬起了手,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身后的亲兵,轻轻地做了一个手势。
片刻之后,一名王府书记官捧着一卷早已拟好的摄政王令,快步走上了大殿。
沈素心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数九寒冬里的冰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宣本王之令。”
“是!”
书记官清了清嗓子,朗声宣读:
“摄政王令!”
“第一!长公主殿下流落西域多年,其所率‘白马义从’来历不明,成分复杂。为防前朝余孽与西域奸细混入其中,威胁京师安危,着该部兵马,即刻起,于城外五十里处原地驻扎,不得妄动!”
“第二!为保长公主殿下凤体安康,免受宵小之徒惊扰,其归朝一应事宜,由锦衣卫指挥使陆渊全权负责。待查验清楚所有人员身份、清点完毕兵器甲胄之后,再择吉日迎其入京!”
“第三!京城即日起,全城戒严!凡无本王手令,任何人、任何军队,不得擅自出入!违令者,以谋逆罪论处!”
“——杀!无!赦!”
一连三道王令!
一道比一道强硬!一道比一道霸道!一道比一道杀气凌人!
什么迎接?什么跪拜?
她直接给长公主定了性——“来历不明”!
她直接缴了长公主的兵权——“原地驻扎,清点查验”!
她直接断了长公主的后路——“全城戒严,不得出入”!
这哪里是接风,这分明就是将她当成了一支前来投降的敌军,进行最严格的审查和软禁!
“噗通!”
那名刚刚还劝谏沈素心的宗室王爷,吓得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面如死灰。
整个金銮殿,再次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官员都用一种看怪物般的眼神看着那个白衣胜雪的女子。他们这才惊恐地发现,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权臣,她是一头真正的、早已将这大明江山视作自己禁脔的绝世雌狮!
谁敢觊觎,谁就得死!
那名白马义从信使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沈素心,厉声喝道:“沈素心!你……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要软禁长公主殿下吗?!你这是要造反!”
沈素心缓缓走下台阶,一步一步,来到了他的面前。
她看着他,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迸发出了一丝冰冷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机。
“本王是不是造反,你说了不算。”
“但你再多说一个字,你和你身后那个自作聪明的主子,今天,就绝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滚。”
一个字,轻描淡写,却仿佛蕴含着尸山血海般的恐怖威压!
那名信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双腿一软,竟是连滚带爬地逃出了金銮殿。
……
当夜,摄政王府。
那名去而复返的白马义从信使,再次出现在了沈素心的书房。
这一次,他的脸上再无半分倨傲,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一丝……诡异的平静。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个玄色的锦盒,恭敬地放在了沈素心的面前。
沈素心打开锦盒。
里面没有金银,没有珠宝,只有一张薄如蝉翼的宣纸。
纸上,用最精细的朱砂,拓印着一幅图。
那是一枚虎符的另外一半!
那苍劲古朴的猛虎纹路,那因岁月而磨损的缺口,竟与她“屠龙之术”古图上的那一半,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锦盒之内,还有一张纸条。
沈素心缓缓展开,只见上面写着一行狂傲而又充满了无尽杀意的字迹。
“我有的,你没有。”
“你有的,我将亲手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