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战火燎天。
京城,暗流涌动。
与雁门关外的血腥与酷烈不同,这座大明朝最繁华的都城,杀人,从来不见血。
午后,京城最有名的茶楼“闻道轩”内,正是高朋满座之时。说书先生的醒木拍得“啪啪”作响,说的却是些陈词滥调的风流韵事,引不起雅座里那些真正“大人物”的丝毫兴趣。
他们真正关心的,是另一桩,足以让整个朝堂都为之颠覆的惊天秘闻。
“听说了吗?北境那位沈女王的父亲,当年户部最大的那桩亏空案的主犯,沈决……根本就没死!”
一名穿着杭绸直裰,看似醉眼惺忪的富商,压低了声音,对着同桌几名作士子打扮的客人,神神秘秘地说道。
“什么?!”同桌之人,无不骇然!
“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那富商故作高深地一笑,“我那不成器的表外甥,就在刑部当差。他说,这几天,太师府和东宫的人,都跟疯了一样,在暗地里到处找人!找的,就是这个本该死了七八年的‘沈决’!”
另一名消息灵通的士子,立刻接上了话茬,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蚊蚋:
“何止是没死!我听说啊……这沈决手上,还握着当年太师……通敌的铁证!”
“嘶——!”
整个雅座,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通敌!
这两个字,如同一座泰山,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如果说,贪腐,只是让那位权倾朝野的太师伤筋动骨的“小病”。那“通敌”二字,便是一把,足以将他连根拔起,满门抄斩的……绝命之刃!
“怪不得……怪不得北境那位沈女王,一介女流,竟能有如此通天的本事,原来……”
“原来,人家这是,‘父债女偿’,回来复仇了啊!”
“这下……京城的天,恐怕,真的要变了!”
谣言,如同一场无形的瘟疫,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在京城的每一个角落疯狂蔓延。而这场瘟疫的源头,正坐于闻道轩对街,一间毫不起眼的当铺二楼。
汪以安一身寻常的青布长衫,静静地品着一杯早已凉透的清茶。他听着窗外那些,由他亲手散播出去的、足以致命的“耳语”,那张本该是温润如玉的脸上,此刻,却是一片冰冷的肃杀。
素心,你的第一步棋,我已经替你落下。
接下来,就看这满朝的“大鱼”,如何在这潭被我搅浑的池水里,互相撕咬了。
太师府,书房。
“——废物!一群废物!”
当朝太师,那个跺一跺脚,便能让大明官场抖三抖的老人,此刻,正气得浑身发抖,他将手中的一只前朝官窑的青花瓷瓶,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查!给我查!掘地三尺,也要把沈决那个阴魂不散的老鬼,给老夫挖出来!”
“还有那个在背后散播谣言的,无论是谁,给老夫……杀无赦!”
他身前,当朝太子,早已没了往日的倨傲,一张脸,惨白如纸。
“老师……这……这可如何是好?如今外面,已是满城风雨,都说……都说我们与北境之战久攻不下,是因为您……”
“是因为老夫通敌卖国,故意放水,对吗?!”太师猛地回头,那双浑浊的老眼里,迸射出毒蛇般的寒光,吓得太子一个哆嗦,竟不敢再说下去。
“殿下!”太师的声音,阴冷得如同地窖里的冰,“慌什么?!一个死了七八年的孤魂野鬼,还能翻天不成?!只要他人还在我们手里,那他手里的,就不是什么‘铁证’,而是一张……随时可以被我们撕碎的‘废纸’!”
然而,他话音未落,一名心腹,便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是天塌地陷般的恐惧!
“太……太师!不好了!宫里……宫里出事了!”
“就在刚才的早朝上,户部侍郎张承,联合了十数名清流言官,当庭发难!他们……他们竟拿出了一本,您……您这些年,克扣北境粮饷,转手倒卖军械的……绝密账本!”
“什么?!”太师的脸色,瞬间,变得比死人还要难看!
他怎么也想不通,那些账目,做得天衣无缝,怎么可能……
“现在,整个朝堂,都……都炸了!”
……
金銮殿。
气氛,压抑得如同坟墓。
以户部侍郎张承为首的十几名“清流”官员,正跪在殿中,声泪俱下地,控诉着太师集团这些年,是如何将北境三十万将士的活命钱,变成他们自家后花园里的亭台楼阁!
那本由汪以安提供的、经过沈素心亲自“润色”的账本,如同一柄最锋利的刀,将太师那张“国之栋梁”的画皮,剥得鲜血淋漓!
龙椅之上,年轻的新皇,死死地攥着龙椅的扶手,手背之上,青筋毕露!
他那张本该是威严满满的脸上,此刻,竟是一片铁青!
他恨!
他恨太师的贪得无厌,恨他将国之军备,视若私产!
但他更恨的,是这群,不把他这个天子放在眼里,竟敢在这朝堂之上,肆意党争的……臣子!
“够了!”
一声充满了无尽怒火的咆哮,从龙椅之上传来!
年轻的天子,猛地站起身,一股属于帝王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座大殿!
所有正在争吵的官员,都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噤若寒蝉。
“朕,知道了。”
天子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扫过下方那一张张或惊恐,或得意的脸,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殿外,那个如同标枪般,肃立于阴影之中的身影。
锦衣卫指挥使,陆渊。
“陆渊听旨!”
“臣,在。”陆渊一步踏出,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年轻的天子,看着这个,他唯一能够完全信任的“武器”,声音,冰冷而决绝!
“朕,听闻,忠良之后沈决,尚在人间。此乃上天庇佑,我大明之幸事!”
“然,有奸佞小人,恐其揭发罪行,竟将其私自囚禁,意图不轨!”
“朕,命你!亲率锦衣卫,即刻前往太师府私牢,将沈决……‘请’出来!”
“从即刻起,沈决,便是我大明的‘证人’!他的安危,由你全权负责!若他少了一根汗毛……”
天子眼中,闪过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狠戾!
“——朕,要整个太师府,为他陪葬!”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谁也没想到,这位一直被视为“傀儡”的年轻天子,竟会在此刻,悍然出手!
他,没有去审理那本账册,也没有去追究谁是谁非。
他,用最简单、最粗暴、也最有效的方式,将那枚,足以决定朝堂生死的、名为“沈决”的棋子……从太师和太子的棋盘上,硬生生,夺了过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才是真正的,帝王之术!
……
当夜,大雨倾盆。
一道黑色的、如同鬼魅般的车队,正冒着瓢泼大雨,在京城那湿滑的青石板路上,疾速穿行。
车队的前后,是数百名身披黑色蓑衣,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精锐。他们沉默得如同一群来自地狱的阴兵,身上,散发着浓郁的血腥与肃杀之气。
车队的核心,是一辆由玄铁打造的、密不透风的囚车。
囚车之内,一个须发皆白,衣衫褴褛,身上还带着沉重镣铐的老人,正靠在冰冷的铁壁上,闭目养神。他,便是沈决。即便身陷囹圄,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文人风骨,却未曾消减半分。
囚车之外,陆渊,一身飞鱼服,坐于马上,任由那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他的任务,很简单。
将这枚,皇帝亲手夺来的“棋子”,安然无恙地,送入皇宫这座,最安全的“棋盒”之中。
然而,就在车队,即将拐入一条,通往皇城,也是最狭窄的“一线天”长街之时。
异变,陡生!
“咻!咻!咻!”
数十支淬了剧毒的黑色弩箭,毫无征兆地,从街道两侧的屋檐之上,暴射而下!箭矢又快又急,角度刁钻,瞬间,便将数名锦衣卫,钉死在了血泊之中!
“有埋伏!保护囚车!”
陆渊的反应,快到了极致!他猛地拔出腰间的绣春刀,刀光一闪,便磕飞了三支射向他面门的毒箭!
“——杀!”
数十道黑色的身影,如同嗜血的蝙蝠,从天而降!这些人,个个身手矫健,刀法狠辣,招招,都透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疯狂!
是死士!
是太师,派来杀人灭口的死士!
“找死!”
陆渊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机!他一拍马背,整个人,如同一头猎豹,悍然杀入了战团!
刀光过处,残肢断臂,血肉横飞!
然而,就在陆渊,被大部分死士死死缠住的瞬间!
一道比所有死士,都更加诡异、更加迅捷的黑影,竟如同鬼魅般,绕过了所有的防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那辆玄铁囚车的……车顶!
那黑影,没有用刀,也没有用剑。
他缓缓抬手,手中,竟捏着一枚,在雨夜的微光下,依旧闪烁着妖异光芒的……发簪!
那是一枚,用纯金打造,状如凤凰羽翼的……金凤羽!
“——不好!”
陆渊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道金光,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竟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名为“惊骇”的神情!
他想回防,却已是……来不及了!
只见那黑影,手腕一抖!
那枚本该是女人饰品的金凤羽,此刻,竟化作了一道,比闪电更快,比毒箭更狠的致命流光!
“咻——!”
它,穿透了雨幕,穿透了囚车的缝隙!
目标,直指车内,那个,对外界杀机,毫无防备的……沈决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