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
商盟总部一间最隐秘的静室之内,烛火摇曳,气氛凝重。
沈素心与汪以安,正襟危坐。在他们的对面,坐着一位身穿普通青色长衫,气质儒雅,眉宇间却带着几分化不开的忧愁的中年文士。
此人,便是当朝太子的密使,东宫侍读,方文山。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对着沈素心,长长一揖,开门见山,而他带来的,却是一个石破天惊的坏消息。
“沈姑娘,”方文山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和无奈,“殿下对姑娘的才名,早有耳闻,亦知姑娘此番赴京,是为父伸冤。殿下很想帮你,可是……”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可是,如今朝堂之上,郑贵妃一党势大,处处与东宫作对。殿下他……他自保尚且艰难,实在是无力,在明面上为你提供任何庇护。”
“甚至……”方文山看着沈素心,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甚至殿下要我转告姑娘,若姑娘此刻与东宫走得太近,恐怕非但无益,反而会引来郑贵妃和周侍郎一党,更疯狂的报复和打压。京城这趟浑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
汪以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们原本以为,不受待见的太子,会是他们在这场京城风暴中,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却没想到,这根浮木,自身也已是风雨飘摇,根本靠不住!
没有了东宫的庇护,那沈素心此去,与孤身闯入狼群,又有何异?
然而,出乎两人意料的是,沈素心在听完这番话后,脸上非但没有半分的失望和沮丧,反而,露出了一个浅浅的,了然的微笑。
“方大人,”她轻声开口,声音在这静室之中,显得格外清晰而沉稳,“我想,您和殿下,或许都误会了一件事。”
方文山一愣:“误会?此话怎讲?”
沈素心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抬起眼,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令人心悸的智慧光芒。
“我沈素心此番北上,从来不是为了寻求殿下的庇护。”
“恰恰相反,”她的声音,变得无比坚定,“我是来……为殿下分忧的!”
一句话,让方文山和汪以安,全都愣在了当场。
不求庇护,反为分忧?
这……这是何等的胆魄与格局!
不等方文山反应,沈素心便从袖中,取出了一份早已备好的,厚厚的计划书,亲手递到了他的面前。
“方大人,我久在江南,也听闻过殿下的处境。殿下虽为国之储君,却处处受制于人,最大的症结,便在于一个‘钱’字。”
“户部被首辅把持,内帑被贵妃掌控。殿下贵为太子,每年的用度,却需要看人脸色。想在朝中培养自己的势力,想在民间收拢人心,没有钱,寸步难行!”
这番话,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上,说得方文山这个东宫心腹,额头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些,都是东宫内部最核心,也是最无奈的秘密!
“所以,”沈素心将那份计划书,往方文山面前推了推,“我为殿下,备了一份大礼。一份足以让殿下从此摆脱财务困境,真正拥有自己‘钱袋子’的大礼!”
方文山将信将疑地打开了那份计划书。
只看了第一页,他的呼吸,便猛地一滞!
再看第二页,他那双儒雅的眼睛,已经瞪得滚圆!
当他颤抖着手,翻到第三页时,他整个人,已经如同被雷击中一般,僵在了座位上,嘴巴张得足以塞进一个鸡蛋!
“这……这……这……‘皇家农商行’?!”他指着计划书上的标题,声音都在发抖,“这……这是何等惊世骇俗的构想!”
沈素心微微一笑,开始详细解释她的惊天奇谋。
“殿下名下,有朝廷分封的皇庄上百处,遍布北方各州府。这些皇庄,土地肥沃,产出丰富。但因为经营不善,再加上各级官吏层层盘剥,每年真正能送到殿下手里的银子,十不存一,对不对?”
方文山下意识地拼命点头,这正是东宫最大的痛处之一!
“而我扬州商盟,”沈素心的声音,充满了自信,“掌控着江南最庞大的销售渠道!北方那些在当地不值钱的米粮、木材、皮货,只要运到我们江南,价格至少能翻三倍!”
“所以,我提议,由殿下,以皇庄的土地和产出入股,由我们商盟,以渠道和资金入股,联合成立一个全新的——‘皇家农商行’!”
“农,是殿下的皇庄。商,是我们的商盟!”
“我们负责所有的运输、销售、账目和管理,将所有利润最大化!从此以后,绕开户部,绕开所有中间的贪官污吏!所得利润,殿下独得七成!”
“我粗略算过,只要此计一成,一年之内,我们最少,能为东宫,带来这个数的私房收入!”
沈素心伸出了一根手指。
方文山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倒吸一口凉气!
一百万两!
整整一百万两白银!
这个数字,足以让太子彻底摆脱受制于人的窘境,足以让他在朝堂之上,挺直腰杆,与郑贵妃一党,分庭抗礼!
“沈……沈姑娘……”方文山激动得站了起来,他对着沈素心,再次深深一揖,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五体投地般的敬佩,“你……你非凡人!你简直是……是上天派来拯救殿下的女财神啊!”
他本以为,自己此行,是来拒绝一个烫手的麻烦。
却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是来迎接一场天大的富贵!
沈素心坦然接受了他这一拜,平静地说道:“我只有一个条件。”
“姑娘请讲!但凡殿下能做到,万死不辞!”方文山急切地说道。
“我不要钱,也不要官。”沈素心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只要,在我父亲的案子上,在我与周侍郎斗法之时,殿下能站在一个‘公’字上。在最关键的时刻,替我父亲,也替天下人,说一句公道话。”
她要的,不是庇护,而是结盟!
是一个以“利益”为纽带,远比空口承诺更牢固的,政治同盟!
方文山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却有着经天纬地之才,和翻云覆雨之能的女子,心中再无半分轻视,只剩下无尽的敬畏。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姑娘放心,方某这就连夜返回京城,将姑娘的计划,原原本本地呈报殿下!方某以项上人头担保,殿下,一定会成为姑娘最坚实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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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方文山时,已是五更天。
这位太子的密使,来时忧心忡忡,空手而来。
走的时候,却是精神焕发,满面红光。
不仅如此,沈素心甚至没有让他空手而归。
她对汪以安说:“不能让方大人就这么回去。我们商盟,要为殿下,送上第一份‘见面礼’。”
于是,当方文山走到码头时,他震惊地发现,一艘早已备好的三桅大船,已经整装待发。
船上,满载着江南最顶级的丝绸、茶叶、瓷器,以及……整整十万两,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雪花官银!
“沈姑娘……”方文山彻底被沈素心这神仙般的手笔给折服了。
这份礼,送的不是钱,是格局!是实力!
是在告诉东宫,她沈素心,有足够的能力,成为他们最值得投资的伙伴!
方文山对着前来送行的汪以安,再次长揖及地。
“汪公子,请代我,转告沈姑娘。”
他直起身,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和认真。
“请她务必小心。京城水深,豺狼环伺。”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后,压低了声音,说出了一句意味深长,让汪以安都为之色变的话。
“还有,请转告她,在京城,叫得最凶的狗,往往不咬人。”
“她真正的敌人,或许……并非是她眼下看到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