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不是沈盟主嘛!”
人未到,声先至。一个油腔滑调,充满了傲慢与贪婪的声音,从议事厅外传了进来。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四品官服,身材臃肿得像个肉球的胖子,便在一群衙役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正是扬州漕运总管——钱大海。
他那双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小眼睛,滴溜溜地在富丽堂皇的议事厅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主位上的沈素心身上,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咱家听说,扬州城里出了位了不得的女中豪杰,成立了什么‘商盟’,真是可喜可贺啊!咱家今天,是特地来给你道喜的!”
在场的商盟理事们,一看到钱大海,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个笑面虎,是整个扬州商界头顶的一片乌云!这些年,他们不知被此人敲诈勒索了多少银子,早就对他恨之入骨,却又怕得要死。
因为他手里,攥着所有人的命脉——漕运!
沈素心端坐不动,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说道:“钱大人客气了。不知大人今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嘿嘿,好说,好说。”钱大海自顾自地找了把最气派的太师椅坐下,翘起了二郎腿,将手里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磕。
“沈盟主是聪明人,咱家也就不拐弯抹角了。”他伸出三根肥硕的手指,在众人面前晃了晃,“以前,你们各家各户,每年给咱家的‘年例钱’,加起来,也有个十万两。”
“现在,你们拧成了一股绳,成立了商盟,这生意做大了,家底也厚了。这规矩嘛,自然也得改改。”
他眯着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从今年起,你们商盟,每年,要给咱家这个数——三十万两!”
“什么?!”
“三十万两?!”
在场的掌柜们全都惊呼出声,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比以往足足多了三倍!
“钱大人!您这不是强人所难吗!”王掌柜仗着胆子,颤声说道。
“强人所难?”钱大海冷笑一声,脸上的肥肉抖了抖,“王掌柜,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阴狠,环视全场,慢悠悠地威胁道:“你们也知道,这运河之上,风高浪急,不太平啊。若是没有咱家的人日夜看护,万一哪天,你们商盟的船队,在河道里被什么暗礁给撞沉了,或者被什么不长眼的水匪给劫了,那……啧啧,那损失,可就不止这区区三十万两了吧?”
赤裸裸的威胁!
这就是他这些年来,屡试不爽的手段!以断绝水路为要挟,逼迫所有商人乖乖就范!
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他们知道,钱大海说到做到。只要他一声令下,明天,商盟的所有货船,都别想安然无恙地驶出扬州!
那损失,将是天文数字!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沈素心。
他们想看看,这位无所不能的盟主,面对这等棘手的流氓,要如何应对。是屈辱地掏钱,还是……
然而,沈素心的反应,却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她非但没有动怒,反而笑了。
她站起身,亲自为钱大海斟了一杯茶,轻声细语地说道:“钱大人说的是。水上生意,安全第一。这笔钱,我们商盟,理应要出。”
听到这话,钱大海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而商盟的众人,则是一脸的错愕和失望。
难道……连盟主,都只能选择妥协吗?
“不过,”沈素心话锋一转,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三十万两,不是个小数目。为了让盟里的兄弟们都出得心服口服,我这里,也为钱大人,准备了一份‘账册’。想请大人您,当着大家的面,核对一下。”
“账册?”钱大海一愣。
“来人,”沈素心拍了拍手。
小环捧着一本厚厚的,封面漆黑的账册,走了上来。
沈素心没有把账册递给钱大海,而是“啪”的一声,直接扔在了他的面前!
茶水四溅,溅了钱大海一身!
“你!”钱大海勃然大怒,正要发作,却在看清那账册封面上的字时,浑身一僵,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只见那封面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五个大字——
《钱公贪墨录》!
“钱大海,”沈素心坐回主位,声音陡然变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冰刀,狠狠地扎进钱大海的心窝,“万历十年三月,你以‘疏通河道’为名,虚报工程款三万七千两,实则用这笔钱,为你京城的相好,买下了一座宅院。”
“万历十一年八月,你将朝廷调拨的十万石漕粮,偷梁换柱,换成三万石混了沙子的陈米,侵吞官银六万两!”
“万历十二年……”
沈素心不疾不徐,将账册上的内容,一笔一笔地念了出来。时间,地点,人物,金额,甚至连他将贪来的银子用在了何处,都记录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钱大海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最后变得惨绿。
冷汗,如同瀑布一般,从他肥胖的额头上,涔涔而下,很快就浸湿了他华贵的官服。
他惊恐地看着沈素心,像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这些事情,都是他做得最机密的勾当,除了他自己和京城那位之外,绝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她……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当沈素心念到他三年前,收受刘振云的贿赂,构陷前任漕运官吏时,钱大海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他“噗通”一声,从太师椅上滑了下来,瘫倒在地,浑身的肥肉,抖得像一滩烂泥。
“妖……妖女……你……你是妖女……”他指着沈素心,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整个议事厅,鸦雀无声。
所有商盟的成员,都用看神明一般的眼神,看着他们的盟主。
太……太霸道了!太解气了!
面对一个手握实权的朝廷命官的敲诈,她不给钱,不妥协,而是反手扔出了一本记录着对方所有罪证的催命符!
这是何等通天的手段!
沈素心缓缓起身,走到瘫软如泥的钱大海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不屑与鄙夷。
“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我马上派人,将这本账册的抄本,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都察院。你觉得,你和你背后那位,有几个脑袋够砍?”
“第二,”她用脚尖,轻轻踢了踢那本账册,“与我们商盟合作。把你手里的漕运权力,老老实实地交出来,由我们进行统一管理和调度。你,就安安分分地当个挂名的总管。”
“至于你的好处,”沈素心笑了,那笑容,此刻在钱大海看来,却比任何酷刑都更令他恐惧,“你放心,我们商盟,会用最‘合法’的方式,让你赚到比你贪墨时,更干净,也更多的钱。”
“路,我已经给你指好了。”
“是想身败名裂,人头落地,还是想安安稳稳,当个富家翁。你自己,选吧。”
选择?
他还有选择吗?
他的身家性命,他的所有把柄,都被这个看起来比他女儿还小的女子,死死地攥在了手里!
钱大海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被彻底击溃。
他趴在地上,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不住地磕头,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哀求:“我选第二个!我选第二个!盟主饶命!盟主饶命啊!我……我什么都听您的!我什么都听您的!”
那个不可一世,敲骨吸髓的漕运总管,此刻,被彻底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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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
钱大海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商盟总部,他浑身上下,早已被冷汗浸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颤颤巍巍地爬上自己的轿子,放下轿帘,隔绝了所有人的视线。
轿子里,他那张肥胖的脸上,恐惧之色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怨毒和狰狞!
他从袖中,摸出了一张极小的,用火漆封口的纸条,这是他来之前,京城那位就交给他的,以备不时之需的最高等级的紧急联络方式。
他咬破手指,用血在上面飞快地写了几个字,然后从轿子的暗格里,放出了一只通体漆黑的信鸽。
“咕——”
信鸽冲天而起,向着北方的京城,疾飞而去。
钱大海看着信鸽消失的方向,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恶毒无比的诅咒:
“沈素心……你个小贱人……你以为你赢了吗?你根本不知道,你得罪的,是怎样一尊通天的大佛!”
“咱家,等着给你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