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税监魏金的仪仗,终于在一片压抑的死寂中,离开了扬州城。
但钦差走了,那柄悬在所有扬州商人头顶的,名为“一条鞭法”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却依然寒光闪闪。
所有人都知道,这场税务风暴,远没有结束。
于是,一个堪称扬州百年未见的奇景,出现了。
天还未亮,汪家的大门口,便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头。
这些人,无一不是在扬州城里有头有脸的大掌柜、大东家。平日里,个个锦衣玉食,八抬大轿,威风八面。
可今天,他们却全都像一群最卑微的信徒,堵在汪家门口,脸上写满了近乎扭曲的焦虑与渴望。
“求见沈盟主!”
“沈姑娘!不!沈大师!求您大发慈悲,指点一条活路吧!”
“我愿出白银一万两!只求盟主一见!”
“一万两?我出三万两!沈盟主,您开个价!只要您肯传授那‘合法避税’的仙法,我刘某人愿献上一半家产!”
人群彻底失控了!
无数的商人,高举着手中大额的银票,如同疯了一般往前挤。更有甚者,竟直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汪家紧闭的大门,砰砰磕头,口中高呼“财神奶奶救命”,场面近乎癫狂。
他们是真的怕了!
钦差虽然走了,可“一条鞭法”还在!朝廷的税,只会越来越重!
没有沈素心的指点,他们迟早还要被再刮一层皮,甚至倾家荡产!
沈素心那神鬼莫测的记账法,就是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
就在场面即将演变成一场踩踏血案时——
“吱呀——”
汪家那扇朱漆大门,缓缓打开了。
一身素白长裙的沈素心,在汪以安的陪同下,缓步而出。
她一出现,原本喧嚣鼎沸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数千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的身上,那眼神,混杂着敬畏、狂热、与最原始的贪婪。
沈素心环视全场,面对着这群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的商人,她绝美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动容,平静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寒潭。
她朱唇轻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那声音,也如同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让所有人的狂热,瞬间凝固。
“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
“但,汪家之法,概不外传。”
她顿了顿,眼神扫过众人那一张张错愕、呆滞、继而转为绝望的脸,补上了最致命的一刀。
“此法,只救自家人。”
只救……自家人?
这五个字,像五记重锤,狠狠砸在所有商人的心上!
什么意思?
这是要把他们,全部拒之门外?!
那他们怎么办?等死吗?!
一股巨大的恐慌与绝望,瞬间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他们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素心,转身,似乎就要走回府中。
完了!
就在所有人心中,都升起这个念头时。
沈素心却又停下了脚步。
她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了一个清冷而又带着一丝玩味的声音。
“当然,自家的门,也并非不能进。”
“即日起,我汪家,将成立‘江南第一账房’。”
“专门处理商盟之内,以及……各位遇到的所有账目难题。”
“不过……”
她微微侧过脸,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我这第一账房,门槛有点高。”
“想入会,成为‘自家人’,可以。”
“入会费,白银一万两。”
轰!!
人群再次炸开了锅!
**这次的炸锅,和刚才的狂热完全不同,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愤怒和肉痛的死寂后的爆发。**
**“一万两?她怎么不去抢!老子的心肝都在哆嗦!”一个体态浑圆的粮商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感觉心尖尖都在抽痛。**
**“疯了吧?这沈丫头是想钱想疯了吧!乖乖,一万两,都够我把城南那片地买下来,再盖三家分店了!就为了买个‘资格’?”**
**人群中立刻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每个人心里都跟打着算盘似的,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嘘!小声点!你不要命了?”旁边一个看起来精明些的绸缎商人连忙拉了他一把,压低了声音道,“可你想想钦差走的时候那眼神……再想想那要命的一条鞭法……跟倾家荡产比,这一万两,是多还是少?”**
**这一问,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不少人头脑发热的怒火,却也点燃了更深层次的恐惧和算计。**
**是啊,划算不划算?**
**交,是现在就大出一口血,买一个未知的希望。不交,就是抱着侥幸,等着朝廷的刀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落下来,到时候,恐怕就不是一万两能解决的事了!**
**这哪里是账房?这分明就是一座用金子堆起来的销金窟!抢钱也没有这么抢的!**
无数的商人,被这个堪称天价的数字,惊得目瞪口呆,望而却步。
他们都是精明的生意人,一万两,足够他们买下一座上好的三进宅院,甚至能开一家不小的铺子了。就为了一个“资格”,值得吗?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犹豫不决之际。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忽然从人群后方响了起来。
“呵呵,好大的口气!一个黄毛丫头,也敢自称‘第一账房’,还想当我们的祖师爷?”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身形富态,满脸倨傲的中年男人,在一众掌柜的簇拥下,排开人群,走了出来。
“是刘家的刘万贯!”
“扬州第二大丝绸商!他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扬州城里,除了汪家之外,财力最雄厚,也是最保守的老牌丝绸大亨,刘万贯。
他一向自视甚高,对沈素心这个声名鹊起的后辈,早就心怀嫉妒。
此刻,他看着那些犹豫不决的商人,冷笑一声,眼中满是鄙夷与不屑。
“诸位!别被这小丫头片子给唬住了!”
“什么新账法?不过是些哗众取宠的雕虫小技罢了!我刘家经商数代,靠的是诚信经营,靠的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他指着沈素心,声色俱厉地喝道:
“一万两银子,买一个不知所谓的‘资格’?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刘万贯今日把话撂在这儿!”
“我刘家,绝不奉陪!”
他环视四周,试图煽动那些同样犹豫的商人,朗声道:
“我倒要看看,离了她沈素心,我们这些本本分分的老实商人,是不是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我刘家,不信这个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