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府大牢,最深处。
阴暗,潮湿,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和腐烂的恶臭。
“哗啦——”
一碗馊掉的饭菜,被狱卒粗暴地从栅栏的缝隙里扔了进来,摔在茅草上,溅得到处都是。
“吃吧,刘大官人!”狱卒那张麻子脸凑了过来,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嘲笑,“断头饭,吃一顿少一顿了!”
刘振云疯了一样扑到栅栏前,枯瘦的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铁条,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饿狼般死死盯着狱卒:“外面怎么样了?我让你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
“嘿嘿,还惦记着外面呢?”狱卒吐了口唾沫,慢悠悠地说道,“告诉你也无妨,省得你死不瞑目。你那个老伙计,孙记的孙老头,三天!就撑了三天!现在跪着求着要给沈盟主当狗,人家都不要!整个扬州城,现在都姓沈了!”
“什么?!”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九天玄雷,狠狠劈在了刘振云的天灵盖上。
他最后的希望,他最后的指望,就这么……没了?
他输了,输得连最后一丝翻盘的可能都没有了。
“不……不可能……我不信!”刘振云状若疯癫,疯狂地摇晃着栅栏,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我要杀了她!我做鬼也不会放过她!我要她死!要她给我陪葬!”
绝望,在这一刻化为了最恶毒的疯狂。
他忽然安静下来,死死地盯着狱卒,声音嘶哑地说道:“我床底下,藏着我刘家最后的地契,还有五百两黄金。你去,帮我找几个人……几个不怕死的刀口舔血的亡命徒!告诉他们,只要能杀了沈素心那个贱人,那些就全是他们的!”
“我要她死!我要她立刻就死!我要跟她同归于尽!”
狱卒看着他眼中那焚尽一切的疯狂,贪婪地舔了舔嘴唇,嘿嘿一笑:“刘老爷,这可是你说的。你放心,扬州城里,最不缺的就是要钱不要命的滚刀肉。您呐,就等着听好消息吧!”
拿到承诺,狱卒哼着小曲,心满意足地走了。
刘振云瘫倒在冰冷的茅草堆里,脸上露出了狰狞而诡异的笑容。
沈素心!你就算赢了又如何?你就算夺走我的一切又如何?我很快,就会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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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如墨。
扬州商盟总部,原刘家大宅,此刻已是全城最核心的所在。议事厅内,灯火通明,沈素心正与汪以安等人商议着明日整合产业的细节。
无人察觉,在总部对面的黑暗巷弄里,五道鬼魅般的身影,正借着夜色的掩护,悄然逼近。
他们是城里最凶悍的亡命徒,每个人的刀下,都至少有三五条人命。在他们看来,刺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五百两黄金,唾手可得!
为首的刀疤脸舔了舔嘴唇,对着同伴比了个手势。
五人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正准备扑向灯火最盛的议事厅。
然而,就在他们双脚落地的瞬间!
“咻!咻!咻!”
数张早已布好的天罗地网,从天而降,瞬间将他们罩了个结结实实!
“不好!有埋伏!”刀疤脸大惊失色,拼命挥刀想要砍断绳网,可那绳网不知是何材质,坚韧无比,刀砍上去竟只留下一道白印。
未等他们反应过来,数十道手持劲弩的黑衣护卫,便从四面八方的阴影里涌了出来,冰冷的弩箭,对准了他们的眉心。
汪以安缓步从月门后走出,他看着在网中徒劳挣扎的几人,英俊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眼神冷得像数九寒冬的冰。
“就凭你们几个杂碎,也想动她?”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令人胆寒的杀气,“带下去,留个活口,问清楚是谁派来的。”
“是,大公子!”
整个过程,不到十息。
一场在刘振云看来足以致命的刺杀,就这么被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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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深夜。
扬州府大牢。
刘振云正焦躁地在牢房里来回踱步,等待着刺杀成功的消息。
沉重的脚步声从甬道尽头传来。
他心中一喜,以为是狱卒来报喜了,连忙扑到栅栏前。
可当他看清来人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提着一盏孤灯,缓缓走来的,竟然是沈素心!
她依旧是一身素衣,在无数肮脏恶臭的牢房之间穿行,却仿佛不染尘埃的仙子,与这地狱般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的身后,只跟着面无表情的汪以安。
“你……你怎么会来这里?!”刘振云又惊又怒,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沈素心在牢门前站定,隔着栅栏,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死人。她没有折磨,没有辱骂,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你的死士,很不幸,失败了。”她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
刘振云的心,咯噔一下,沉入了谷底。
“活捉了一个,”沈素心继续说道,“已经全招了。是你,重金买凶,意图刺杀本……本官。”
她刻意在“本官”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刘振云浑身一颤,惊恐地看着她:“你……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沈素心清冷的目光穿透黑暗,直刺他的心脏,“你谋害的,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商贾,而是一个有朝廷任命在身,负责为北方战区筹措军需官。刘振云,你知道,刺杀朝廷命官,是什么罪名吗?”
刘振云的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知道。
那是……灭门之罪!
“不……不!我没有!是他们胡说的!我没有!”他疯狂地嘶吼起来,拼命地想为自己辩解。
沈素心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表演,直到他声嘶力竭,才缓缓开口。
“人证物证俱在,你辩解与否,都改变不了结局。按大明律,你刘氏一族,上至八十老母,下至三岁孩童,都将因你,而被押上刑场,斩首示众。”
“不——!”
刘振云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这四个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了他的心上,把他最后一丝精气神都给击垮了。
他可以死,他不在乎自己怎么死。
但他不能让整个刘家,不能让他年迈的母亲,不能让他那两个还未成年的儿子,为自己的疯狂陪葬!
“魔鬼……你是个魔鬼……”他瘫倒在地,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看着沈素心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恨,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沈素心看着他彻底崩溃的样子,知道时机到了。
她从汪以安手中,接过一份早已拟好的文书,和一支沾了墨的笔,从栅栏的缝隙里,递了进去。
“不过,我也不是不讲情面的人。”
她的声音,此刻在刘振云听来,如同天籁,却又比地狱的寒冰更加冰冷。
“我查到,你刘家在城外,还有几处田庄和一间当铺,是用你夫人的名义置办的,并未被官府查抄。”
“签了它。”
“签了这份产业转让文书,我就当今晚什么都没发生过。你的刺杀,就只是你一个人的罪名,与你家人无关。我保你刘家血脉不断,你的子孙,还能有条活路。”
“或者,你也可以不签。”
沈素心收回目光,淡淡道:“那我明日一早,便将所有证据,呈交府台。到时候,黄泉路上,你一家人,整整齐齐,倒也热闹。”
选择,摆在了面前。
一个,是自己扛下所有,但家族彻底覆灭,血脉断绝。
另一个,是交出最后一点财产,受尽屈辱,但能换回子孙一条活路。
在绝对的实力和冰冷的算计面前,刘振云最后一丝精神支柱,也轰然倒塌。他知道,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对方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
他哭了,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涕泗横流,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绝望。
他颤抖着,伸出了那只曾经在扬州商界翻云覆覆雨的手。
此刻,这只手,却连一支小小的毛笔,都快要拿不稳了。
他接过了那份决定家族命运的文书,也接过了自己彻底的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