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夫人按下猜疑不表,屋子里各人零碎又说了些许闲话。
姚大娘子从渟云怀里抽了共四五梅枝,转头递与贴身女使抱着。
自个儿却是将袖口往上稍敛,环指抓着个五福赤金镯子边脱边道:
“娘娘也不白拿,来来来,这个给你玩。
有心要再与你说会话,今儿你累一天,别耽搁你久久站着。
赶着哪日得空,上娘娘处去,咱们那头哥姐儿好几个,热闹着呢。”
渟云知道收了这镯子,就算谢府和宋府达成一致,今日事谁也不往外透露,因此谢老夫人肯定会点头,却仍是惯性看向其人。
确认她点了头,渟云方福身称谢,胳膊揽着剩下的梅花,双手伸出要接。
曹嫲嫲在旁与众女使婆子挑开眼色,“我说姚大娘子来的急吼吼,这真是问咱们祖宗要人来了,莫不是生怕来晚了,要不着。”
谢老夫人笑道:“那我要叫她来个大早,赶个晚集了。”说着特倾身往姚大娘子方向近了些,叮嘱般道:
“也往你宅中老东西面前打听打听,我两个云儿都是求来的。
这才养了几年,谁个要敢来沾她,”她指头骨节往桌面敲了数下,“我可不好糊弄。”
“诶,”姚大娘子朝着谢老夫人一笑,并不把镯子交由渟云,而是拉着渟云右手,想直接给人套上。
撩了袖襟,才看见她手上两串木珠子,自也好奇来历。
渟云据实以告,姚大娘子称赞数声“菩萨”,特换了只手,套在了渟云空荡荡左手腕间。
谢老夫人一时分辨不出姚大娘子是真心喜欢渟云,还是有意跟自个儿对着干。
总而今天那破事,本就都不好说出去,犯不着又要梅花又要送镯子还亲自帮着戴的。
“可别费劲套的牢实,叫她晚上不好取下来。”谢老夫人笑道:
“她自小就不爱这金啊玉的,张家老祖宗你知道的,也是眼珠子似的疼着,年节没少给好东西,你看今日她带了哪样。”
“哦~”姚大娘子拖长声调,“这是提点我催着我赶紧走呢,说我不长眼睛,要跟张家老祖宗抢菩萨了。”
两人一唱一和,半真半假,逗的满屋子笑声。
时辰确实是晚了,事也办妥,姚大娘子捡着话口称了“告辞”,谢老夫人起身,和渟云一起将人送到了院门外。
姚大娘子临走又转回,特与渟云道:“记着娘娘的话,捡个好日子来玩。”
又与谢老夫人道:“将你另一个云儿也带上,眼瞅着到了岁底,再不来,就是明年的事儿了,阿家也惦记您呢。”
她看渟云仍抱着那几枝白梅不放,黄昏朦胧,花与雪色难分,人与明月相同。
姚大娘子浅福身再与谢老夫人告了安,转往谢府门外走,心中自有琢磨,女冠人么,宋府还真常见。
陶家小娘子清绝居士,常与宋太夫人走动,刚好和渟云差不多大,那个该是真冠人,谢府这个,已然是个假冠人。
来之前,她是对渟云颇有微词的,管宋颃父子在做甚,哪个人家好女儿能在山寺与外男动手。
还听宋隽咬死了说是年年给渟云买藕,谢府里什么教养,后宅闺阁女儿成百上千钱银授受,居然还相互给了好几年?
宋隽也是,有心要骂一句没娘教的东西,人是宋爻亲自教的,教的好,教的小郎年纪轻轻坑蒙拐骗别个姐儿银子花天酒地。
合该他爹宋颃就是个混账东西,京中大把高门锦绣女不挑,苦寒处自作主张领了另一个混账东西回来,两个混账东西又生一堆混账,惹出今日这混账事。
听罢缘由,姚大娘子是越想越气,奈何宋颃是宋老爷子幺儿,平时父子各不顺眼,实则老牛护起犊子简直不分青红皂白。
且今日宋颃是领了七八个人穿甲衣去寻的袁簇,旁人在路上看见,说句公干糊弄,也没谁逮着深究。
渟云是在山寺撞见拉扯,真要闹开了,谢简是个文官,肯定要桩桩件件掰碎免得污名沾身。
别说“袁簇跑了”见不得光,单参一句宋颃“以公谋私,怕行径败露,污蔑渟云”,整个宋府甩不开这屎盆子了。
利害加身,姚大娘子不得不赶紧吩咐底下备了马车往谢府。
来的路上还没少怄气,骂了这头骂那头,到了地方,面上强颜赔笑与谢老夫人而已。
唠唠叨叨又等了一个时辰才候得正主回转,依着来时气,量谢府也不想把事闹大,姚大娘子本无多少好脸色要给渟云。
孰料的进屋一瞥,风送香先至,娇是素中来,整个人身上,拈不起半点轻狂气。
真真像底下说的,当年闹的沸沸扬扬,都传谢老夫人从道观里捡了个菩萨女。
姚大娘子也是饱读诗书,“清绝”二字,咏的是梨花皎皎其白,未尝不能用在今日挑的几枝山梅上。
谢府门还没到,谢老夫人房里管事嫲嫲陪着送客,看见姚大娘子趁手从女使手里抽出一枝细赏,念道:
“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天姿灵秀,仙材卓荦,瑶台归去,洞天方看清绝。”
她与嫲嫲笑道:“你们府上四姑娘,还真像个仙人菩萨。”
旁的姐儿怯懦,俱是一股小家子气,谢府四姑娘瑟瑟站在那,却是莫名忧慈相,似是见得人间千般苦,长使眉眼带愁哀。
算怎么个事儿呢,竟比陶家小娘子更当得起“清绝”二字。
嫲嫲自当她是奉承谢老夫人,寻常应和夸了两句,将人送到门口,看着姚大娘子上了马车离去。
明儿就是冬至了,朝中祭礼走不开,故而谢简今日并未回转。
又谢承为着春闱,来去走动耽搁,谢老夫人懒得再叫各处,晚膳桌上只有她与渟云二人坐着。
姚大娘子送的那五福镯子还在渟云左腕处晃荡,摸不准宋府是个什么态度,谢老夫人也不好贸然处置。
且作慈相说了两句“言行不当,过了明儿节气再行处置”,先打发了渟云回房休息。
待渟云走后,谢老夫人与曹嫲嫲道:“我前些天真是犯了糊涂,山上观子这多年就没叫过她回去,贸贸然然,真为着添香油?
宋府也是,什么私计,当老子的带兵去不算,还让自家小郎跟着,他家小郎也是要赶考的年岁了吧。”
“哪里是咱们糊涂呢,娘子这些年从没出过错儿啊,我看是赶巧,不过您担心也有道理,咱们先查一查,别纵她,也不冤了她。
最要紧,还是祖宗你别把错处往自个儿身上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