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雪重,人走得一圈,脸面手指都有些微微发僵。
丹桂隔着一层中黄缎布将那圆圆物事在拇指和食指间揉搓数下,仍没个揣测。
渟云心下着急,催促道:“快拆快拆啊,你捏什么。”
“拆拆拆,这就拆。”丹桂放弃探究,一圈一圈退开袋子上绳索。
寻常人书墨来往,都是信封装呈,道门尊者用的是福字锦袋。
做工并不精细,反像是观子里做道旗用剩下的边角布料,再随便缝成似的,糙的针脚一个比一个大。
又四四方方形状,封口处上下各一段绳,系成个神仙扣,一般人拿到手还真不知如何拆。
刀剪毁了是万万不行,东西还得给人归还去呢,难为以前谢老夫人翻阅渟云信件,得寻个会绳结的慢慢解。
但这两年,渟云性子清净从不惹祸,走动唯陶姝处多些,观子里来的东西又是独一份,似乎谢老夫人也没怎么再过问。
按着寻常章程,府中管事接了手,与大娘子崔婉报备记册,再就传了丹桂去领。
“也不知道大娘子发现这粒珠子没,怎都没听她提起。
不过,刚刚我路上走过来,好像也没注意到。
落在袋子角落里,我当是个布缝收尾没收好,凸起来的棱子呢。”丹桂边说边解完了结,将锦袋撑开。
“我看看,给我给我。”渟云探头先往里瞅了,才拿到自己手上。
里头物事简单,一张书信,几张黄符,剩下那珠子,倒出来在手上看,丹桂瞬间认出是松明,渟云更不必讲。
这就怪了,“咱们屋里还一大盒呢”,丹桂指了指里屋,又点着渟云手腕道:“你身上也不缺,来这个做什么。”
再说那黄符,柜子里也还有些,有没叠的,有叠成元宝状的,有叠成三角平安契的,清虚道人递过几回。
来人带话,说是“停云命里劫数,留一两句祖师咒语在近身处消一消”。
今儿多半也是这个说辞,只崔婉心绪不好,连带着屋里伺候的人也没啥好声气儿,给了丹桂了事,未言及其它。
再瞅渟云拿着的书信,好大的一张纸仅写了寥寥十来字,像是个谜面:
枯木囚赤魄,顽石锁熊熊,借得东风力,须臾破苍穹。
不算难猜,木中燧,石里烽,熊熊借东风,谜底该是火,难猜的是,特意写个这玩意儿干啥。
“莫不然是想告诉你,今年这符纸是要找个盆儿烧了?”丹桂疑惑道,“就不能好生说点白话,句句要猜。”
渟云犹在思索,丹桂又道:“烧也无妨,别人家里忌讳,咱们老祖宗是个不信神鬼的,烧符没事,别把宅子烧了就行。
啊!”她指着那粒松明珠子,恍然大悟,“这玩意儿定是给你引火的。”
渟云撩眼看她,丹桂忍俊不禁,笑道:“算了,不逗你了,东西我领了,你自个儿看着吧。”
她甩手要走,急话唠叨道:“回来时天暗的很,估计晚些雪还要大,往老夫人处用膳得多加个外衫,手炉也换成炭的,我去盯一盯。”
不等渟云称好,人就迈步走了去,渟云拿着锦袋信符和那粒珠子坐往书案处,单独把珠子放在纸上,蹙眉定睛,思索了好一阵。
清虚师傅,似乎没有搜集松明的爱好,而且这珠子已有了油润光感,定是常年摩挲过的,不是近期新削。
师傅带给自己的?也不是,师傅喜欢收没错,却从来不戴,渟云再将珠子拿起,忽地有了个笃定念头:这珠子,是自个儿的。
她就没见谁拿松明当手串,这木材本也不值钱,寻常人做火种劈成小节就行。
这珠子,该是曾经在自己手腕,解下来送了谁,而且那人还知道自己和观子渊源,她不方便往谢府走动,就托清虚师傅带话。
可清虚师傅从来不理红尘事,她会为了谁破戒,不惜冒着鹅毛飞雪也要托人递东西来呢。
渟云敲了两下额头,这些年送出去的松明还真多,而且特么人人都有可能不便往谢府走动。
是谁呢,百无头绪之间目光又看到那寥寥数字,渟云脑中一动,点着了桌上台烛。
确定四周无人,将那信纸往烛台凑近了些,待灯火将纸张烤的微微泛焦,一些字符缓慢浮起。
道术道术,有道有术,有的祖师修神通,有的祖师炼仙丹,火影字算是“炼丹术”的副产品。
总而言之,这么大的一张纸,不能在大白天全部烤透,渟云收了信照旧折好,压在书底下,拾掇把黄符惯例放在柜子里。
等到了晚上夜深人静,就着床前桌上火腊,她才读到信笺抬头,写的是:云云,别来无恙否。
仲秋既望,陇塞风高,黄云垂野,衰草连天。
这话我抄的,你个混账东西知道我读的书少,弄不来你府上谢简那一套。
长话短说,京南门官道往外三十里有个驿站,冬至前日,叫你宋二哥往那走一趟,说我在那接他回凉州。
我只等一日,到与不到,由他自愿,切记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你观子里师傅果然挺好,我把那珠子给她她就认了,你再给我一串下回用。
另,不要忘了多练弓箭,射俩果子也能当饭吃,别念你那祖师经文,念的再多也只能去人门口讨饭。
窗外沙沙声不绝于耳,雪下彻夜未歇,锦被里汤婆似乎都失了暖意,渟云早间醒了许久,仍把自己捂成个饺子不愿起身。
丹桂打来热水催了又催,两次三番失了耐心,拧好的帕子往盆里一丢,上前作势要掀。
渟云连忙告饶,可怜兮兮蹙眉说“起了起了就起了。”
丹桂顺手摘过架子上衣衫,“屋里不冷啊,”她看角落炭盆还旺,并没熄火歇热的。
“再说了,天又不是今儿个冷的,你昨儿还上赶着往外蹦呢,今天怎么了,是哪处不适?”
她将衣衫抖开,看着渟云道:“我告了老夫人,传郎中来问问?”
“没有的。”渟云吁气,将被子扒开起身,接过衣服一边穿一边咕哝,“我就是分不太清,宋六哥到底是家中排行第六呢,还是第二。”
“又念上那藕了,今儿还换了个新鲜的词儿。”丹桂揶揄,转身再拧了帕子来。
她知渟云近日望眼欲穿全是那篮藕,故而没问为啥突然提起宋隽,只笑道:
“说多少回了,论着他祖父宋公的辈,就是六郎,论着他父亲,上头单有一个兄长,当然是二郎啊。”
哦,渟云默然点头,袁娘娘这是论着她自个儿的辈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