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盈袖了然,伸长脖子作势要看,渟云索性将笼子递给她,道:“幺娘帮我寻的,我也不好拿着往崔娘娘院里去。
以前纤云小时候,崔娘娘还帮她玩呢,现儿又说她年岁大了,该多学些女儿礼乐的,玩什么郎君物件。”
又提醒盈袖道:“你小心些,”渟云指了指陶姝,“她说这个凶的很。”
盈袖笑接了笼子往里瞅,赞道:“哎呀,竟是火将军,这么大的,我第一次见。”
她看向陶姝,笑笑未作言语,转而将笼子递还给渟云道:“五娘子竟喜欢这个,也是难得。
别叫哪日不留神,被啃了手指头要哭。”
她而今话语之间,神色比往日自在许多,再不是句句低眉顺眼,回回闪烁其词。
到底是成了妾室,虽王家没再起,总也好过无名无分房中人,还要顶着王亨的烂摊子。
现丘绮娘虽不算慈和主母,刻薄也仅在嘴上挤兑两句,旁的从未为难过她,盈袖乐得不管一本破账,闲日吃喝绣线度日。
只等丘绮娘生几个哥姐儿大了,自己也替郎君添一子半女,往日荣华固好,今朝平淡,又怎么算不得福气呢。
“她不哭,这死了她才哭呢,年年哭一回。”渟云一本正经道。
盈袖掩面笑了数声,指了指桌上渟云放下的竹篮,道:“你是知道我的,我可寻不着稀罕东西送你。”
“哎,”渟云忙拎着笼子放回桌上,边掀那竹篮的盖儿,边说:“我知道我知道,我最喜欢你这个了。”
果然草木花果得靠暑热天时,渟云记得有一年生辰,盈袖只拿了半篮来,今年立夏早,虽也还没到六月末,篮子里居然堆的满满当当。
渟云猜花油还是搁在底下,稍微一拨弄,那果子就碰的窸窸窣窣往外冒尖,盈袖压的太过牢实,有些都压碎掉渣了。
也不妨事,到时候都是丢进粗陶鉢里闷成炭,还要杵成粉的。
她自欢喜,盈袖却道:“今儿摘了,以后再有,也不是我能寻着来的了。”
“为什么?”渟云刚寻着那花油瓶子,和往年一样的青瓷玉壶春,拔了木塞,香气冲天而出,和门外忍冬馥郁打的难舍难分。
“咱们屋里人丁单薄,那宅子大了,老夫人嫌冷清。”盈袖稍有憾色,但并不难过。
这几年丘娘子掌家,定下主意要把所剩无几的财帛计较在下一辈人,吃穿用度上该省省该裁裁,仆妇家丁能打发的全打发了。
偌大庄园,早就缺了照料,角落偏远等地方年久失修漏风的漏风,流雨的流雨,也就几个主家起居处看着还光鲜。
破败,是一种不隔绝就会被蔓延到的东西。
搬了也好,寻个几进几出的宅子,小地方好打理,安安生生至少不怕半夜床上突然冒出只黄耗子来。
她所求无多,有间小屋三餐茶饭就够了,犯不上煎熬。
渟云听出话里意思,没做追问,笑道:“没事,说不定你去了新地儿,又遇到别的好东西。”
“菩萨吉言,做不得假。”盈袖捏着帕子满眼温柔笑意瞧着她,片刻后偏了头看屋子外,感叹道:“你这里,今年忍冬开的这样好。”
“对啊。”渟云放下瓷瓶,知道盈袖不能久留,夏日也不便游玩走动,赶紧领着人往前厅歇下吃茶。
闲话听得王家那边,丘绮娘去岁末添了个小儿,落地就有足五斤,现儿个已会牙牙学语喊娘娘了。
又说郡夫人逢此喜事,神智好了许多,再不胡言乱语,都能依着底下规劝往门外走动走动。
郎君王亨也是,虽还不事生产,好歹再没浪荡败家,以前钱银流水样的往外抛。
剩的下人俱是老实本分,不像以前,个个盯着从郎君手中吃拿搜求。
她甚是满足,念叨讲完,捧着渟云自渍的青梅饮喝了好几杯,又开口讨要,说要带一瓮回去给宅里人尝个新鲜。
渟云自是赶紧喊着丹桂从地里挖了两坛来,这本也不值当什么。
赶着四五月中间,花褪残红青杏小,枝头摘了搓洗晾干装坛,或盐或蜜压着封口十天左右就有了清醉气。
唯辛夷手巧,会用旋刀去核刻痕,再压扁成团花状,水一冲,跟个金盏儿似得在茶碗里荡荡悠悠,别有趣味。
后宅里女眷,好似人人都会几样这种拿手把戏,盈袖笑收了此物,转而起身要走,渟云亦步亦趋,直送得过了中院才回转。
陶姝始终跟随在侧,但少有言语。
等回到住处看渟云拿着那花油瓶子久久舍不得放,自端了茶碗幽深语调道:“云姐姐不觉得,她有点太乐观了么?”
“谁?”渟云吸溜鼻子闻着瓷瓶里味儿,心绪好的不得了。
“谁来了,谁又走,我就说谁。”
渟云手带着瓶子放低了些,拧眉看与陶姝,眼中不满要往外发。
片刻终抵不过对手里东西喜好,一瞬变作笑脸,瓶子搁回篮里,自个儿抱着往里屋柜子放。
等她出来,陶姝还不肯作罢,扬眉自顾道:“我是看她与你走的近,好心提醒。
狗改不了吃屎,若有收敛,不是找不着屎吃,就是有绳子给绊住了。
世上哪有永世不断的绳子,又哪有找不着狗屎的琼林宝殿,但凡哪天他再闻到个味,铁链子也拴不住他。”
陈嫲嫲在僻静处笑得前俯后仰,与辛夷等人道:“那个姐儿说话怪好听,怎么当个姑子。”
又听陶姝道:“别说狗改不了吃屎,把身家性命托付给狗,早晚会成槽中餐。
今日没吃她,是库子里还有两粒粮罢了,鼠目寸光,也就只看的到眼前。”
“呼”渟云重重往茶碗吹了口气,“你看你的千秋万载,她看她的及时行乐。
她没笑你杞人忧天,你何必笑她目光短浅,你见不着祖师的,不如早早脱了道袍送我。”
柜子里那两套道袍前年还能硬套上身呢,现儿一只胳膊穿正,另一只死活伸不直。
陶姝笑嗤了声,眼角余光打量四周,丫鬟婆子稀稀拉拉站的有远有近,望与渟云招手,示意她附耳。
渟云看陶姝神神秘秘,不像是什么好话,迟疑不肯,陶姝笑意愈盛,催道:“你过来啊。”
“有什么话不能直说。”真不能说的,她压根不会在谢府说,渟云不情不愿凑近了些,弯腰附上耳朵。
“你往谢府那年,你的那位张祖母,有个孙女死在了宫里,据说是她亲自从小养大的,还特进宫看过好几回。”
笼子里蝈蝈适时一阵长嘶,渟云直腰退开些许,并不怀疑此话真假。
陶姝常来常往宫中,打听这点小事定不会出差,问题是打听这玩意儿做什么。
陶姝张口,“谢祖母”,每个字说的口型做的格外夸张,却并没发出声音。
渟云翻了个白眼,明白陶姝的意思是当初老夫人,多半是为这个把自己从观子里带了回来,难怪张祖母反而更喜欢自己多些。
那又如何呢,她翻了个白眼,全无要与陶姝探究。
天晚两人散去,丹桂做贼样寻着了纤云,领到渟云处见着笼子,喜的左脚跺了跺右脚。
连喊了好几声“四姐姐”后,又眉毛鼻子皱到一处气道:“摇光怎么悄悄就走了,都不与我说一声。
等他回京,我也不许他来咱们处了。”
渟云捏着书本,天晓得袁娘娘还回不回。
暑去秋来,敦肃太后的白日祭礼完成,圣人与群臣商议,再改国号,定为“孝光”二字。
所谓:孝悌之至,通于神明,光被四海。
以此号昭彰,反古复始不忘其所由敦肃太后生身,追慕先祖、恪守孝思之德也。
依祖例,逾年改元,春日始计。
渟云依旧拿了岁币,从水里捞出花钱,听谢府晚膳时谢简以前说的“昭德”改成了“孝光”。
孝光二年节气大雪,逢鹅毛飞絮,渟云数着日子在等宋隽那一篮藕,根据往年经验,都是来在立冬前后。
虽宋隽已经不怎么亲自到谢府,但小厮肯定是送到谢承手里的。
谢承也再添忙碌,敦肃太后禫祭将至,朝中已有了消息,明年春闱开考,众举子已开始递名姓籍贯往各州府衙门查验造册。
藕未至,观子清虚师傅先递了书笺往谢府给渟云。
这些年双方音信不断,但大多是渟云先去,方有清虚道人回信,几乎没有清虚道人主动传话来的。
听见丹桂说是观子托人带的,渟云等不及接过看,先从椅子上跃起大喊一声,“我师傅,是不是我师傅回来了,你快拆了看看。”
“怪了,里面圆不溜丢是个什么东西啊,我拆了?”丹桂边说边摸索里面,有指腹大小一粒。
珠子?又不像,不光滑,糙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