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遇青点了一壶碧螺春,刚沏好的茶水冒着热气,茶香袅袅散开。
“没想到这么多人来。”梅映雪小声嘀咕着,视线扫过周围渐渐坐满的茶客,“看来柳肃的《海匪王》是真的火,这么多人惦记着后续呢。”
高文州正往嘴里塞着一颗茴香豆,含混不清地说:“人嘛,就是喜欢看热闹。”
贺云骁目光沉静地扫视着茶楼的各个角落,像是在排查可能存在的异常,“别大意,越是人多眼杂,越容易出乱子。”
“但愿今天能有收获。”程庭芜轻声说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静静等待着彭六奇登场。
高涛也一早就来了,正跷着二郎腿坐在一张方桌旁,眼神里带着几分志在必得的得意,显然是想亲眼看着这场由他促成的说书火爆开场,好盘算着往后的分红。
茶楼上的喧嚣渐渐平息,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入口。
在众人期待的注视下,彭六奇走了上来。
他穿了件半新不旧的长衫,领口仔细浆洗过,却还是掩不住几分褶皱。
可能是许久没面对过这么多听众,他有些紧张,上台时脚步都有些发飘,但当他抬眼望见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想到高涛那句场子红了就有花不完的银子,嘴角便不由自主地扬起。
他正要用布巾擦一擦桌面的浮尘,台下便响起了细碎的议论声。
“哎,你看这人,不就是那个总在城西小书场说书的彭六奇吗?”
一个穿短打的汉子撞了撞身旁的同伴,“我记得从前就听说,他跟柳肃不对付,怎么现在竟说起柳肃的话本了?”
旁边那人捋着山羊胡,眯眼打量着台上的彭六奇:“这你就不懂了吧?柳肃的《海匪王》火遍全城,谁不想借着这股势头捞一把?彭六奇这是放下面子,想靠着人家的名气翻身呢。”
“可他手里的本子是真的假的?别是自己瞎编的吧?”有人带着怀疑的语气插了句嘴,“柳肃那人把稿子看得比命还重,怎么会落到他手里?”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片附和的窃窃私语。
彭六奇在台上听得一清二楚,脸上的喜色淡了几分,攥着布巾的手猛地收紧。
他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拿起桌上的醒木“啪”地一拍,试图压下台下的议论:“诸位,请静一静——”
“今日我要说的,正是柳肃先生未竟的《海匪王》下半本,一字一句,皆是原稿。”
彭六奇握着醒木的手紧了紧,目光扫过台下神色各异的听众,放缓了语调。
“诸位也知道,我与柳肃先生私下里确有几分嫌隙,从前在书场里争过高低,拌过嘴舌,这些都不假。”
他坦然承认,倒让台下的议论声小了些。
“但论起写话本的能耐,柳肃先生确实有过人之处,这《海匪王》的前半段,把个海上枭雄的快意恩仇写得活灵活现,我读的时候都忍不住拍案。”
他拿起那本蓝布册子,指尖轻轻抚过封面,语气里添了几分真诚。
“机缘巧合下得了这后半本,想着这么好的故事总不能烂在手里,柳肃先生不在了,我便替他把故事说完,也算是圆了诸位听客的念想。”
说到这儿,他抬眼笑了笑,眼里的紧张淡去不少。
“当然了,往后我也会有自己的原创话本呈现给大家,不敢说胜过柳肃先生,却也敢保证都是心血之作。今日先借这《海匪王》抛砖引玉,还望诸位多多捧场。”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既没刻意贬低柳肃,也没过分抬高自己,反倒显出几分坦荡。
台下的听客们愣了愣,随即有人带头鼓起掌来。
很快,掌声便像潮水般漫过整个茶楼。
“说得在理!赶紧开讲吧!”有人高声喊道。
“就是,管他谁来说,故事好听就行!”
高涛在台前听得眉开眼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仿佛已经看到了源源不断的银子进账。
程庭芜几人对视一眼,梅遇青低声道:“这彭六奇倒有几分急智,几句话就稳住了场面。”
此时,台下的听客们早已按捺不住,纷纷催促着开讲。
上回柳肃将《海匪王》讲到霍雄对内能容风月,对外能镇山河,把个铁骨柔情的海匪首领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却在最关键处停了下来。
那心机深沉的段瑛,靠着几分姿色和手段缠上霍雄,暗地里却屡屡作祟,大家都好奇,这样一个恶毒的女人究竟还能在霍雄身边待多久。
彭六奇清了清嗓子,拿起醒木重重一拍,“啪”的一声脆响,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他眼神变得深邃,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故事里的沧桑。
“话说那霍雄带着一只船队在海上纵横,不料天有不测风云,遇上了百年难遇的超级台风。”
“狂风如鬼哭,巨浪似山崩,船队被打散,霍雄乘坐的主船在风浪里如一片枯叶,随时可能倾覆……”
他的声音时而激昂,描述着船员们与风浪搏斗的惨烈;时而低沉,诉说着霍雄在绝境中对弟兄们的牵挂。
听客们都屏住了呼吸,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那片惊涛骇浪之中。
“……总算天不绝人,霍雄带着仅剩的几个弟兄,抱着一块船板在海上漂了三日三夜,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挣扎着回到岸上的据点。”
“可他刚推开门,却看到段瑛正依偎在另一个男人怀里,笑靥如花。”
“原来那段瑛见台风肆虐,以为霍雄必死无疑,竟在他最危险的那几日,攀附上了其他人。”
说到这里,彭六奇加重了语气,眼神里满是鄙夷。
“手下们见了,个个怒目圆睁,拔刀就要砍了段瑛这个不忠不义的女人,骂她是不检点无情无义的荡妇。”
“霍雄却摆了摆手,他望着段瑛,眼里最后一点温情也散了,只留下一片冰冷。”
彭六奇顿了顿,声音放缓。
“他念及夫妻一场,不愿看段瑛死于乱刀之下,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便让人端来一杯毒酒。段瑛哭着求饶,霍雄却始终没再看她一眼。”
“最终,她还是饮下了毒酒,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