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阳玉佩碎裂的脆响,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云岚宗上空的黑雾。
沈青芜在混沌中漂浮,意识像是被泡在温热的泉水中,既不觉得痛,也不觉得冷。她能“看”到很多东西——看到秦护法被玄阳一剑刺穿心口时,眼中那难以置信的惊恐;看到玄阳捏碎最后一块玉佩碎片时,半边恢复的脸上滚下两行清泪;还看到那些被魔气同化的弟子,正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芜园,眼中的墨色在一点点褪去。
“是生息之力……”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像是林梦冉,又像是她自己,“聚灵阵还在运转。”
她努力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粘了铅。新开辟的经脉里,那团钻进深处的黑影正安静得诡异,既不冲撞,也不扩散,像在蛰伏。而被黑影占据的地方,正传来一阵奇异的暖意,与生息之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姐姐!姐姐醒醒!”
阿无的哭喊声穿透了混沌。沈青芜感觉到有温热的小手在拍打她的脸颊,带着镇魂牌的暖意。她想抬手摸摸那孩子的头,却发现四肢像灌了铅,连指尖都动不了。
“别摇了,阿无。”林梦冉的声音带着沙哑,“长老在调息。”
“可是她的脸好白……”
“那是生息之力耗尽了,不是……”林梦冉的声音哽咽了,“不是别的。”
沈青芜“听”到这里,终于攒足力气,掀开了一条眼缝。
入目的是一片晃眼的绿。
原本灰败的芜园,此刻竟成了一片绿色的海洋。青芜草长得比人还高,草叶上的露珠折射着阳光,映得整个园子像撒满了碎钻。七十二株灵木的叶片重新变得翠绿,树皮下的黑气早已散尽,根系处甚至冒出了嫩黄的新芽。
更让她震惊的是地面——那些被魔气污染得泛着黑的泥土,此刻竟透出湿润的褐红色,几株不知名的小草正从裂缝中钻出来,顶开碎石,倔强地舒展着叶片。
“地脉……干净了?”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耳语。
“是!”林梦冉惊喜地凑过来,眼眶通红却带着笑,“青芜你看!聚灵阵还在运转,生息之力顺着地脉往整个山门扩散,那些被污染的土地都在恢复!”
沈青芜转动眼珠,看向芜园外。护山大阵的光壁虽然还布满裂纹,却不再渗出黑气,反而泛着淡淡的绿光。那些原本在山门外盘旋的黑雾,正像退潮般往远处散去,露出被遮蔽了许久的蓝天白云。
几个穿着云岚宗服饰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地往芜园跑,他们身上的魔气已经消散,虽然脸色苍白,眼神却清明得很。看到芜园里的景象,他们先是愣住,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哭喊。
“是外门的弟子!”有弟子惊喜地喊道,“他们恢复神智了!”
沈青芜的目光落在那些恢复的弟子身上。他们的皮肤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黑纹,却不再蔓延,生息之力正顺着他们的经脉缓缓流淌,修复着被魔气侵蚀的根基。
“生息之力能净化魔气……”她心中涌起一阵暖流,“师祖说得对,生息之力,本就是天地间最坚韧的力量。”
就在这时,一阵轻响从脚下传来。沈青芜低头看去,只见蕴灵石的裂缝里,竟钻出了一条嫩绿的藤蔓,藤蔓顶端顶着个小小的花苞,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着花瓣——那是一朵青芜花,她培育了三年都没能开花的稀有品种。
花瓣展开的刹那,一股清冽的香气弥漫开来。闻到香气的弟子们突然发出一阵舒服的喟叹,那些受伤的弟子更是惊喜地发现,自己溃烂的伤口处竟传来一阵清凉,溃烂的血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我的灵力……”一名断了手臂的弟子突然瞪大了眼睛,他空荡荡的袖管处,竟冒出了淡淡的绿光,虽然没有真的长出手臂,却能感觉到灵力正在重新凝聚,“我能感觉到灵脉了!”
“我也是!”另一名被黑气灼伤肩膀的弟子激动地喊道,“灼伤的地方不痛了,灵力在自己跑!”
林梦冉看着这一幕,突然蹲下身,捂住脸泣不成声。不是悲伤,是狂喜——云岚宗有救了,他们都有救了!
沈青芜看着眼前的景象,嘴角也忍不住扬起笑意。可笑容刚展开,就被一阵剧痛扯散了。新开辟的经脉里,那团蛰伏的黑影突然动了!
它像一条苏醒的蛇,顺着经脉往她的右腿钻去。所过之处,生息之力瞬间溃散,经脉壁传来一阵被啃噬般的剧痛。沈青芜的右腿猛地抽搐了一下,脚趾蜷缩起来,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从大腿根往下,竟一点点变得僵硬、冰冷。
“青芜!您怎么了?”林梦冉察觉到她的异样,慌忙扶住她的肩膀。
沈青芜想说话,却痛得发不出声。她能“看”到那团黑影正盘踞在她的右腿膝盖处,像在筑巢。那里的经脉本就比别处脆弱,此刻更是被黑影啃噬得千疮百孔,生息之力根本无法通过。
“是……是那团魔气……”她终于挤出几个字,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它在啃我的经脉……”
林梦冉脸色骤变,伸手去探她的右腿。指尖刚触到沈青芜的膝盖,就被一股刺骨的寒意惊得缩回手——那地方的皮肤竟冷得像冰,连血脉的搏动都变得极其微弱。
“怎么会这样……”林梦冉的声音带着颤抖,“聚灵阵不是在净化魔气吗?它怎么还能……”
“它躲在新经脉的尽头……”沈青芜咬着牙,强忍着剧痛解释,“那里是生息之力和魔气平衡的地方……聚灵阵净化不了……”
她这才明白,那团黑影根本不是被击溃了,而是在寻找新的寄生地。新开辟的经脉能锁住魔气,却也成了它最好的屏障——聚灵阵的净化之力无法穿透生息与魔气的平衡层,只能任由它在经脉深处蛰伏。
“我去找玄阳!”林梦冉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狠厉,“他体内的魔气和这团同源,说不定他有办法!”
“别去。”沈青芜拉住她的衣袖,声音虚弱,“玄阳刚摆脱控制,自身难保……而且……”
她顿了顿,看向山门外。玄阳正站在护山大阵的裂口处,背对着芜园,身形萧索。他的白衣依旧沾着血迹,半边脸上的黑纹虽然褪去,却留下了狰狞的疤痕。风吹过,他的衣角猎猎作响,竟透着一股诀别的意味。
“他要走了。”沈青芜轻声说。
话音刚落,玄阳果然动了。他没有回头,只是朝着云雾深处纵身一跃,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山峦之间。没有人去追,也没有人喊住他——经历了这一切,谁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既背叛了宗门,又最终重创了秦护法的人。
“那怎么办?”林梦冉急得眼眶通红,看着沈青芜那条越来越僵硬的腿,“总不能看着它……”
“没事。”沈青芜摇摇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它暂时还不敢出来……只要生息之力还在,它就只能待在经脉里。”
她说得轻松,心里却清楚,这只是暂时的。那团黑影是祭坛的核心,只要它还在,云岚宗就不算真正安全。而且……她能感觉到,右腿的僵硬正在往上蔓延,已经快到大腿根了。
“先处理伤势吧。”沈青芜转移话题,看向周围的弟子,“清点人数,救治伤员,再派人去搜查整个山门,看看有没有遗漏的魔气。”
“是!”林梦冉立刻应声,转身开始安排任务。她刻意避开沈青芜的右腿,仿佛只要不看,那刺骨的冰冷就会消失。
弟子们行动起来,芜园里渐渐有了生气。有人在清理被魔气腐蚀的断剑,有人在帮受伤的同门包扎,还有人小心翼翼地收集着青芜草上的露珠——那露珠带着精纯的生息之力,是最好的疗伤药。
阿无一直守在沈青芜身边,小手紧紧攥着镇魂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腿。镇魂牌的金光已经很淡了,却依旧固执地贴着沈青芜的膝盖,试图驱散那股寒意。
“姐姐,腿冷吗?”阿无小声问,把自己的小手捂在沈青芜的膝盖上。
孩子的手心很暖,却丝毫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冰冷。沈青芜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不冷,阿无的手很暖。”
阿无却突然哭了,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她的手背上:“骗人……你的腿都硬了……像后山冻住的石头……”
沈青芜的心猛地一揪。她想安慰这孩子,却发现自己连抬起手的力气都快没了。生息之力耗尽加上经脉受损,她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若不是靠着聚灵阵残留的灵气吊着一口气,恐怕早就晕过去了。
“姐姐睡一会儿。”她打了个哈欠,眼皮越来越沉,“等姐姐醒了,就带阿无去看青芜花开……”
话音未落,她就彻底失去了意识,身体软软地倒在蕴灵石上。
“姐姐!”阿无惊叫着想去扶,却被林梦冉拦住了。
林梦冉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探了探沈青芜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脉搏,松了口气:“只是脱力晕过去了。”
他看着沈青芜苍白的脸,看着她那条僵硬得如同石雕的右腿,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这位总是从容淡定的女人,为了云岚宗,几乎耗尽了自己的一切。
“把长老抬到青芜树下去。”林梦冉轻声下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铺最好的灵草垫,守着她,不准任何人打扰。”
两名弟子小心翼翼地抬起沈青芜,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阳光透过青芜树的枝叶洒下来,落在她苍白的脸上,竟给那紧绷的线条添了几分柔和。
林梦冉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将沈青芜安置在树荫下,又看了看沈青芜那条直挺挺的右腿,突然握紧了手中的断剑。
断剑的剑柄上还沾着她的血,冰冷的触感让他瞬间下定了决心。
他转身看向一名负责看守灵木的弟子,声音清晰而坚定:“去把木工房最好的千年灵木取来,再备齐刨子、凿子、墨斗……越多越好。”
那弟子愣了愣:“林师兄,现在要修东西吗?”
“不是修东西。”林梦冉的目光落在沈青芜那条僵硬的腿上,眼中闪过一丝心疼,随即又变得无比认真,“我要做一张轮椅。”
一张能承载着生息之力,能让沈青芜重新站起来的轮椅。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轮椅的扶手处,他要悄悄刻上聚灵阵的简化符文。这样,无论沈青芜去哪里,都能随时汲取生息之力,压制那条腿里的黑影。
风拂过青芜草,发出沙沙的轻响。阳光正好,新生的嫩芽在泥土中舒展,一切都透着劫后余生的希望。
可躺在树荫下的沈青芜,眉头却微微蹙着。在她沉睡着的意识深处,那条新开辟的经脉里,蛰伏的黑影正缓缓蠕动着,像在等待一个苏醒的时机。而她那条僵硬的右腿膝盖处,皮肤下隐隐透出一丝极淡的黑纹,正顺着骨骼的缝隙,悄无声息地往上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