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道人没有看那指向自己的剑尖,他只是无力地趴倒在那庞大佝偻的老头尸体上,宽阔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压抑不住的哭泣声。
那具庞大的尸体早已冰冷,没有任何回应。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的孩子……”葫芦道人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尽的怨恨和悲痛,那是一种失去至的痛苦,之前的戾气和杀意反而消散了,只剩下令人心碎的绝望,“他就算有千般错万般罪……他也是我的孩儿啊……”
“你的……孩子?”云曦彻底愣住了,手中的剑尖都不自觉地垂低了几分。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看起来疯癫邪恶的佝偻巨人,竟然是眼前这个还算正常的道人的儿子?
就在这时,那个村长从混乱的人群后面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他先是看了一眼不远处,他的儿子李卷和孙女小娟正趴在地上,抱着一个死去的婴儿痛哭流涕,但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悲伤,只是嘴角抽搐了一下。
随即,他毫不犹豫地噗通一声跪倒在葫芦道人面前,不停地磕头,额头撞在石子上很快见了血,“对不起,对不起!老醉鬼道人,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贪心,不该把这群煞星外乡人留下来!是我害了……害了……”
他不敢说出那个称呼,只是恐惧地瑟瑟发抖。
老醉鬼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仿佛已经懒得责怪任何人,他的目光重新回到云曦身上,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探究,“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云曦沉默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了陈瞎子给她的那封信,以及作为信物的半块象牙,递了过去。
老醉鬼接过信和象牙,只看了一眼,身体便猛地一震,他颤抖着手抚摸着那半块温润的象牙,眼中闪过复杂至极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是……陈瞎子……是他让你来的……”
“是。”云曦点头,“他让我来找您。我需要上昆仑山,去救我的朋友。”
“上昆仑山?救朋友?”老醉鬼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声苍凉而悲愤,带着浓浓的嘲讽,“哈哈哈……莫名其妙来到这里……杀了我唯一的孩儿……就为了……就为了去那该死的昆仑山。陈瞎子啊陈瞎子,你真是给我送了一份大礼啊。”
一旁的怀安和已经变回人形,守在金无敌身边的胖丫听到这番对话,都面面相觑,彻底愣住了。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云曦深吸一口气,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老醉鬼前辈……您当初,为什么要离开昆仑派?”
老醉鬼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缓缓低下头,浑浊的泪水再次溢出眼眶,声音沙哑而沉重,“为什么离开?不是我要离开……是昆仑派,抛弃了我!不,是背叛,是彻头彻尾的背叛……”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而痛苦,仿佛陷入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之中,缓缓道:
“当年……正魔大战打得最惨烈的时候,昆仑派为了抢夺更多的玄敕指骨,增强实力,表面上打着除魔卫道的旗号,背地里却……却选择了与魔教的伤门合作。”
“他们……他们需要大量的容器来试验指骨融合的可能性……我的妻子秀芝,还有我们整个……专研炼丹制药、救人济世的仙药门……都被他们当作贡品,秘密送去了伤门!”
“结果……结果玄敕指骨进入秀芝体内后,并没有起到他们预想的作用……反而……反而让她变得痴痴呆呆,神智全失……而那时,她已经怀有身孕……”
“那些疯子,那些昆仑派的伪君子和伤门的魔头。他们见指骨无效,竟然……竟然想要剖开秀芝的肚子,取出她腹中的胎儿来研究!”
老醉鬼说到此处,浑身都在颤抖,眼中爆发出刻骨的仇恨。
“我岂能让他们得逞?我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带着怀孕却已痴呆的秀芝……逃了出来……一路逃亡,最后躲到了这偏远的西龙寨,隐姓埋名,一步步……一步步才将这里发展起来,求得一丝安宁。”
“一年后,秀芝……用她最后的力量,生下了这个孩子……就是你们杀死的这个……”老醉鬼抚摸着那巨人的尸体,老泪纵横,“秀芝她……也因此耗尽了最后一丝元气,离我而去了……”
“这孩子……或许是因为他母亲怀他时承受了指骨的邪力,又或许是天生的孽障……他生来就……就有嗜血的渴望,需要……需要特殊的祭品才能活下去……”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奈和痛苦,“尽管他如此……可他是我和秀芝唯一的骨肉……秀芝为他付出了生命……我……我怎么能抛弃他?我做不到啊……”
“所以……你就用村里的人,来喂养他?”云曦的声音冰冷,虽然理解了那份父爱,却无法认同这残忍的行径。
老醉鬼痛苦地闭上眼,“一开始……是野兽……后来……他需要的力量越来越大……我……我默许了村民用……用那些不祥的或外来者的……我……我是个罪人……但我只想我的孩儿活下去……”
真相如同最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原来这邪恶祭祀的背后,竟隐藏着如此悲惨的过往和扭曲的父爱,而其根源,直指昆仑派那光鲜外表下的肮脏与背叛。
云曦沉默地听着老醉鬼道尽往事,心中的情绪复杂难言。
愤怒于昆仑派的卑劣,同情老醉鬼的遭遇,却又无法认同他以他人性命豢养怪物的行为。
她看着这个瞬间仿佛苍老了几十岁的道人,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块干净的手帕,轻轻扔到他面前。
“这对他,对您,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老醉鬼看着地上的手帕,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苦笑,“呵呵……解脱?或许吧……或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