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乐原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隐忍和克制。
可方才在后院见到那些中山人,让她平静了多年的那颗心,不受控制起地波动来。
是那么的激动。
汹涌澎湃。
此刻,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了上来,将她微凉的手完全包裹住。
谢长乐回过神,转头便撞进裴玉温柔的眼眸里。
他没有多问,只是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
“长乐……”
谢长乐抬头看向裴玉,忽然笑了。
“阿玉,今天谢谢你。我很高兴。真的。”
不只是因为粮草有了着落,也不只是见到了同乡。
而是因为她真切地感受到,复国不再是她和谢博耶藏在心底的执念。
而是一群人共同的信仰。
裴玉看着她笑中带泪的模样,心头一软,抬手用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珠。
那泪珠滚烫,灼人。
“能让你高兴,就好。”
马车行至街角,谢长乐忽然偏头看向裴玉:“阿玉,你想不想喝酒?”
“什么?”
裴玉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失笑摇头。
“你忘了昨日宿醉后,头痛得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模样了?”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谢长乐抓住她的手,“可我真的高兴。”
她心里好像有一团火,烧得慌,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阿玉,陪我喝一杯,就一杯。”
她掀开幕帘,仰起脸,那双眸子认真的看着他。
裴玉看着她难得娇憨的模样,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样的时刻,纵是喝点酒,又有何妨?
她喜欢,那便依着她吧。
“那好,回临渊,我陪你喝。”
马车恰好驶过一家临街的酒肆。
木质的招牌上写着“醉仙楼”三个大字,还能隐约能闻到楼内飘出的酒香。
谢长乐掀开马车帘一角,指着酒肆道:“不如就在这里吧!”
“这里?”
裴玉看向窗外,酒肆里人来人往,眉头微微蹙起。
他心中有了些许顾虑。
可终究不忍扫了她的兴致,转头对车外吩咐,“阿七,靠边停车。”
马车稳稳停在酒肆门口,谢长乐利落地整理好幕帘,才抬眸看向裴玉,扬了扬下巴。
“走吧,我请你。”
“你请我?”
裴玉被她的模样逗笑,挑眉道,“我倒要看看,我们的长乐公主,打算用什么付账?”
谢长乐这才后知后觉地愣住,抬手摸了摸腰间的荷包。
她没有燕明刀。
她自己也觉得好笑,忍不住弯了弯眼,幕帘下的梨涡若隐若现。
“那……回楚国后我再请你,到时候让你尝遍郢都的佳酿。”
“好啊,我等着。”
裴玉笑着应下,率先下车,转身伸出手。
谢长乐顿了顿,还是将手放进他掌心,对着他,下了车。
阿七识趣地守在马车旁,裴玉则牵着谢长乐走进酒肆。
堂内的喧嚣瞬间涌来,夹杂着酒香、菜香和食客们的谈笑声。
掌柜见两人衣着华贵,连忙迎上来:“二位客官,楼上有雅间,清净!”
“好,带路吧。”
雅间的窗户打开,对着热闹的街道。
谢长乐很久没有见过这般烟火气的蓟城,倒是新鲜。
裴玉转头看向她,轻轻叩了叩桌面:“今日高兴归高兴,可不许贪杯,少喝点。”
“听你的。”
谢长乐乖乖应着,双手撑在桌沿。
她的目光瞟向窗外,好奇地打量着挑着糖人担子经过的货郎。
“想喝什么?”
“你决定。”
她本就不懂酒,自然全凭裴玉做主。
裴玉唤来小二,淡声道:“取一壶桃花酿,再切一碟酱牛肉、一碟凉拌藕片。”
“桃花酿?”
谢长乐偏头看他。
“这个你一定喜欢。”
裴玉说着,已接过小二端来的酒壶。
倒酒时,清冽的酒香混着馥郁的花香漫开。
他给谢长乐倒了小半杯,酒液澄澈透亮。
谢长乐端起酒杯轻嗅,果然满是桃花的甜香。
谁人不知,她爱桃花。
她试着抿了一口。
初入口时带着几分白酒的辛辣,咽下去后,口颊还留着淡淡的回甘。
越品越喜欢。
“阿玉,我喜欢这个酒!”
她主动把杯子往他面前递了递。
“再给我倒一点吧?”
裴玉无奈失笑,却还是依言又添了少许。
“说好的少喝,可别耍赖。”
他自己也倒了一杯,浅酌慢饮,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看她小口品酒时微微蹙起的眉尖,他不自觉嘴角上扬。
酒意渐浓,谢长乐早已忘了只喝一杯的许诺。
小半壶桃花酿见了底,她的脸颊泛了红晕。
瞧着格外娇憨。
可也不过三杯。
终究是她的酒量太浅。
谢长乐抬起头,脸上已经泪痕遍布。
“长乐?”
裴玉心头一紧,连忙伸手,指腹隔着薄薄的幕帘轻轻拭去她的泪痕。
“怎么哭了?是酒太烈,呛着了?”
“不是……”
谢长乐摇了摇头。
“我是太高兴了。见到林叔叔他们,知道灵寿的百姓能吃饱饭……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能这样安稳地喝酒,这样高兴。”
国破家亡的苦楚,颠沛流离的艰辛,都被这一场重逢的喜悦冲淡。
裴玉看着她哭得发红的眼睛,心头又疼又暖,只握着她的手静静听着。
没有多言。
有些情绪,本就需要宣泄。
又坐了片刻,谢长乐起身时脚步已有些虚浮。
整个人都往裴玉身上靠去,双手紧紧攥着他的手臂,才勉强站稳。
她身子本就纤瘦,全部重量压在裴玉手臂上,于他而言,也不觉得累。
裴玉顺势扶着她的腰,心头却泛起一阵悸动。
这般毫无防备的亲密,他竟盼着能再久一些。
“长乐,你醉了,我们回去吧。”
他低声道,扶着她往门口走。
到了门口,他细心地为她整理好幕帘,纱网将她的容貌遮得严严实实。
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扶着她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往外走。
“皇兄?”
一道清脆的女声从街对面传来。
裴玉脚步一顿,抬头望去,只见昭阳穿着一身杏色罗裙,正站在对面的绸缎庄门口。
她身边站着的男子,正是南风。
昭阳刚要跑过来,却被南风轻轻拉住。
他的目光越过街面,牢牢锁在裴玉怀里的女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