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医立刻躬身应道:“公子放心,小人嘴严得很,关于何先生的事,小人绝对不会多说半个字。”
裴玄微微颔首,“嗯”了一声,算是满意。
“公子,你流了很多血,先把这碗止血药喝了吧。属下将银针烤一下,属下这就去把银针烤一下消毒,等您喝完药,便给您缝针。”
裴玄接过军医递过来的碗,没有犹豫,仰头一饮而尽。
药汁的苦涩在舌尖蔓延,他却似毫无察觉,只重新握住阿蛮的手:“别怕,孤守着你,等你醒过来。”
可话音刚落没多久,一阵强烈的眩晕突然袭来。
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模糊,阿蛮的脸在他视线里越来越淡。
他心里猛地一惊。
方才那碗止血药,味道似乎有些不对。
他想抬手,却发现四肢越来越沉重,眼皮像坠了铅般,怎么也睁不开。
他不曾想过,会是军医私自在止血药里掺了麻沸散。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他最后一眼落在阿蛮的睡颜上。
随即,他便彻底失去了意识,手无力地垂落在榻边,沉沉睡了过去。
军医看着他昏睡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公子,对不住了,这般疼,您实在受不住啊。”
他将烤得温热的银针穿好丝线,捏着针尾,俯身看向裴玄背后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皮肉外翻,暗红色的血还在缓缓渗出,连白骨都隐约可见,看得人头皮发麻。
他深吸一口气,手腕微稳,针尖对准伤口边缘的皮肉,轻轻刺了进去。
丝线穿过皮肉,发出细微的嗤啦声。
阿蛮便是被这声音惊醒的。
她缓缓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却恰好落在裴玄的伤口上。
针尖一次次刺入皮肉,又带着深色的丝线从另一侧穿出。
每缝一针,伤口便会因拉扯而微微颤动,新鲜的血珠顺着针脚渗出,沿着脊背往下。
真真是惨烈。
阿蛮下意识地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这道伤,分明是为了护她才添的。
若不是她,裴玄根本不必受这份罪。
她看着银针再次刺入裴玄的皮肉,针尖挑着皮肉向上翻,丝线勒紧,
阿蛮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滚落,又到了脖颈。
是那滚烫的。
是那灼人的……
是她的自私,是她那一时被仇恨蒙蔽的念头,才让裴玄落得这般境地。
心口酸涩,那种感觉袭来,似要将她吞噬。
高烧本就没退,又受了这般刺激,阿蛮只觉得眼前又一黑。
她再次昏了过去。
军医缝完最后一针,仔细用布条将伤口包扎好,才松了口气。
他转头看向阿蛮,见她依旧昏迷不醒,不由得蹙眉。
这两位,一个重伤昏睡,一个高烧未醒,倒是难办。
他起身走出营帐,就看见在外头焦急等候的竹若。
“竹若大人,进来吧。公子伤口已处理妥当,只是那位何先生还没醒,你好生看着二人,若有任何动静,立刻唤我。”
竹若点点头,快步走进营帐,看着榻上的裴玄,轻轻替他掖好被角。
又瞥见一旁的阿蛮,竹若眉头微蹙……
这一夜,阿蛮睡得很不踏实。
一幕幕的画面,在梦里浮现。
疾驰的马车。
黑衣人的弯刀。
刀锋直对着她的心口。
裴玄将她护在身后。
鲜血四溅。
染血的衣袍。
兵刃相撞。
她的犹豫,她的慌乱。
他苍白的脸。
丝线穿过的皮肉。
这一幕幕,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牢牢缠住。
阿蛮只觉得头痛欲裂,在这无尽的黑夜里,怎么也醒不过来。
终于,天亮了,晨光落在阿蛮的枕边,将她拉回了现实。
她缓缓睁开眼,只觉得脑袋清明了许多,先前昏沉的眩晕感已散,身上的高热也退了,只是喉咙还有些干涩。
她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营帐里。
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可阿蛮心里记挂着裴玄,来不及多想,便掀开被子便匆匆下床。
掀帘而出,便与一个身影撞了个正着。
是刘武。
刘武对她依旧不齿,厌恶。
他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皱,可一想起昨日若不是她执意劝公子回营疗伤,公子怕是真撑不到现在。
此刻竟有几分感激。
他没像往常那般冷言冷语,只是别扭地将头撇向一旁,声音闷闷的:“你醒了?公子还没醒。”
阿蛮点点头,“我去看看公子。”
这一次,刘武也没有阻止。
只是看着她的背影,终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阿蛮跑进裴玄的帐子,一眼便看见竹若坐在榻边的矮凳上,双手搭在膝头,目光紧紧盯着榻上昏睡的裴玄。
他就这么坐着,守了一夜。
听见脚步声,竹若回头,见是阿蛮,原本温和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昨日,若不是你,公子怎会受伤?”
他说得没错,他也亲眼看到。
当时就他们三个人在。别人不知道,可竹若又怎么不知。
阿蛮自知理亏,低下了头。
竹若虽心中不悦,却还是站了起来,往营帐门口退了两步:“公子很快就会醒的,他会想见到你的。你若没有其他事,那便守在这里吧。”
还不等阿蛮应声,竹若又道:“算是恕罪!”
说完,竹若便转身掀帘出了营帐。
帐内安静下来,只剩下裴玄平稳的呼吸声。
阿蛮缓步走到榻边,轻轻坐下,看着他苍白的睡颜上,心中酸涩。
她想,她是有罪的。
魏国与中山的血海深仇,与裴玄并无关系。
可他的性命都险些搭进去。
最初靠近他,她打的便是利用的主意,想借他搅乱燕魏关系,为故国复仇。
如今回想起来,自己的那些算计,多卑劣啊。
她闭了闭眼,她有一种很怕很怕的感觉。
是什么时候开始,她看裴玄的眼神变了?
会为他的伤口心疼,会因他的安危焦虑,甚至担心他的安危。
这种不一样的情愫,绝不是好事。
她不该如此的。
她是亡国公主,肩上扛着族人的期盼,余生本该只有复仇,不该为任何人动摇。
可偏偏,裴玄的出现,像一道光,猝不及防地照进了她灰暗的世界。
让她开始贪恋这份本不该属于她的温暖。
思忖间,榻上的裴玄指尖忽然微微动了动,眼睫也轻轻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