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见嫁入高府后,曹禄山一家就在瓜州安家了,城南一处三进宅院,凡是路过者都会忍不住瞧上几眼。
朱漆大门镶嵌着西域的瑟瑟宝相花和鎏金螭首衔环,门楣悬着“曹家”二字,匾角垂落的铜铃是整块和田玉青玉镂空雕成。青瓦歇山顶覆盖着琉璃鸱吻,垂脊上排列着九只铜鎏金西域瑞兽。
这是曹禄山重金购下的宅子,在与高家结成亲家后,曹禄山便从茶肆搬了出去。
用阿寿的话说就是,宅子落成的时候,好家伙,阵仗别提多大了,整个瓜州城都热闹极了。
阿寿的话加表情再加手舞足蹈的比划,让周别想到了小品里的台词:那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山人海红旗招展……
阿寿闻言后想了想,说,大差不差就是这样吧。
又感慨——
“这人吧,越有钱就越有钱,看看人家大行首,别说这辈子了,就是下下下几辈子都衣食无忧呢。”
……
行临、乔如意和陶姜三人站在曹家宅院前。
看着能比自己高出好几头的朱漆大门和哪怕是在阴天都耀眼的门饰,乔如意和陶姜两人也赞同了阿寿的感叹。
可不吗,光瞧着宅院的外头,就有了叫人望尘莫及的富贵感。
“金饼矿啊……”乔如意啧啧了两声,“这身价得是多少了。”
“反正比我爸有钱。”
陶姜说这番话时,那是一脸的羡慕。
乔如意朝着宅门的方向一抬下巴,“那里头的也是你爹。”
陶姜笑,“去你的。”
陶姜今天没戴面具,藕荷色齐胸襦裙,上襦用金线刺着密匝的缠枝忍冬纹,披帛是来自江南的霞影纱,行走时如流云绕臂。
云鬓间斜插金粟步摇,额间点着翠钿,是来自西域的孔雀石琢成青鸟形状,腕间一对莲花生的金镯,镯身镂空内嵌有会响的金玲,举手投足间似清泉敲石般清脆。
“我瞧瞧。”乔如意拉了她一把,上下打量着,“嗯,这一身金光闪闪的,有富二代的派头了。”
陶姜也同样打量着她,又扭头看了看行临。这俩人都穿得低调,乔如意一身玄色劲装,暗处隐现流水般波纹,腰间束着牛皮革带,斜跨昆吾。
束发,发扣也为深色皮质,整个人看上去飒得很。
行临一身月白杭绸直裰,衣摆绣有暗银竹纹,鸦青长发以云纹银冠半束,余发如墨垂落肩头。足蹬云头锦履步履无声,唯腰间那柄狩猎刀,泄露几分江湖气。
这俩都是配合她,在衣着上没喧宾夺主,但男帅女美,这硬件条件没变,所以俩人怎么看怎么都引人注目。
陶姜心中暗叹,到了现在,哪怕她再不愿承认都得承认,乔如意与行临站住一起,确是天作之合的美态。
正想着,就见曹家的小厮跑了出来,瞧见陶姜后忙道,“老爷今日原本出门,但听说小姐您要回来,就留在府中等着小姐您呢。”
话音落,朱漆大门敞开,旁门也开了,管家带着下人们赶忙迎上。
曹家之前是走商队的,没有固定管家,落宅后便新请了位管家,对雪见过往的情况并非知根知底,尤其是雪见嫁入高府后身边人的情况。
管家也姓曹,往近了说是曹禄山出五服的亲戚。雪见回娘家时都是他招呼的,见她身边换了两个陌生面孔,眼里有片刻的疑惑。
陶姜从容淡定,“这两位是高府护卫,高郎不放心我独自前往,便派了这两位贴身保护。”
曹管家也没怀疑,连连赞说,“高家看中咱家娘子,是好事。”
曹家请了不少护院,三人往府里走时心有疑虑,曹家上下这么多人,万一穿帮了怎么办?
不想曹管家替他们解围了,轻声告知陶姜,这些人都是新来府上的,要她莫疑惑。
行了,就算脸盲也不怕了。
曹禄山在书房,正挥着毛笔洋洋洒洒练字,听见脚步声后抬头一瞧,脸上笑意,“今日怎么想着回来了?贤婿呢?”
乔如意和行临跟在后面,正想跟着陶姜一并进书房,被曹管家伸手拦住了。
顺便的,曹禄山也朝这边看过来。
四目相对的这一刻,乔如意的心一下提了上来,她想起之前曹禄山围攻他们的事,很担心他会认出他们来。
就这么想着,手心一暖。
她微微一怔,虽没低头去看也知道,是行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他虽没说话,可手间的力量告诉她,别担心。
乔如意心头就隐隐一暖,她发现,行临好像很懂她。
曹禄山没认出他们来。
准确说,是曹禄山不认识他们。
见他的视线很随意地划走,乔如意的一颗心放下了,心想,果然还是不同了。
陶姜很随意地坐下来,见曹禄山看向她,她反应过来,立马正襟危坐。
虽是商家女,却也要有大家闺秀的派头来。
她说,“爹,这两人拦不得,是高府身手极好的护卫,保护女儿安全的。”
曹禄山明白了,点点头,“那就候在门外便可。”
“不可。”陶姜忙说。
曹禄山不解。
行临淡淡开口,“我家主人不放心夫人,特叮嘱我二人看好夫人,不能让夫人离开我二人的视线。”
曹禄山不悦,“这是曹家!我还能害我女儿不成!我看高臣就是别有心思!”
乔如意在心里这个佩服行临啊,一两句话就诈出高曹两家面和心不和了。
但,为何会如此?
陶姜见状忙道,“您误会了,是女儿前两日受到惊吓,高郎不放心,才派了心腹保护女儿,这俩人女儿是信得过的。”
曹禄山一叹气,指了指她,“你啊,都是做了夫人的人,心思怎还会如此单纯?罢了,进来吧。”
还是妥协了。
曹管家见状,做了个请的手势,行临和乔如意进门后,书房的门便在身后关上了。
曹禄山担心女儿,寻问她受惊一事,陶姜是个睁眼说瞎话的人,三两句便搪塞了过去。
虽说如此,曹禄山还是担心得够呛,一个劲叮嘱她要多注意,又道,“曹家现如今家大业大,你被人盯上也正常,更何况你背后还有个高家。”
又问她今日回家的目的。
这才是问到了重头上了。
陶姜微微抬眼,眼角余光就扫到身侧乔如意的身影。
乔如意做不经意状,手搭在她所坐的椅背上轻轻敲了敲。
陶姜暗自深吸了一口气,视线落回曹禄山脸上。
“爹,我来是想问您,那处金饼矿真的取之不尽?”
此话一出,曹禄山脸色突变,一下警觉地瞅着行临和乔如意。
“雪见啊,你……哎……”
曹禄山这一慌,陶姜反倒踏实了。不但是她,身后的乔如意和行临也暗自松了口气。
三人这趟曹家之行,是赌上运气的。
他们想从曹禄山口中撬出金饼矿的事,那雪见是最佳人选,所以陶姜势必要跟着乔如意和行临进曹家。
来之前陶姜也是担忧,万一曹禄山压根儿就没跟雪见说金饼矿的事呢?那她一问不就露馅了?
但行临的分析很理性。
金饼矿的发现让曹家彻底改变了运营商队的方式,雪见势必会问,曹禄山向来疼女儿,十有八九会告诉她金饼矿的事。
当然,凡是都讲个万一。
万一雪见真不知情,陶姜突然问出这话也能圆得回来。
“高刺史必然知道曹家发现金饼矿一事,否则亲事不会这么反转。”行临冷静推测,“高家都知道的事,雪见偶然间听说了也不奇怪。”
做了双重保障。
所以一见曹禄山这个反应,乔如意就知道,妥了!
雪见知道金饼矿一事。
显然,曹禄山生怕这件事被旁人听去,一时间急了。陶姜心里有底了,再扯谎就更从容。
“他俩是高家的心腹,金饼矿一事也是知晓的。”
曹禄山显得愕然,好半天才皱眉冲着行临和乔如意道,“今日事勿要外传,否则高家也定不会饶你们。”
行临能屈能伸,“是。”
乔如意心说,忍气吞声的本事可以的。
曹禄山坐了下来,“金饼矿一事你勿要太过关注,你只需知道我们曹家世代将会富贵不断便可,爹不会让你在高家受委屈,只要金饼矿在我们曹家,你在高家的主母之位就坐得牢靠。”
陶姜没说话,乔如意敛眸,从这一段话里还真分析出不少信息来。
曹禄山又道,“高臣对你好,想来也是出于金饼矿,你自己留个心眼,尽快执掌中馈之责。还有,高臣还没松口让你进祠堂祭拜高家列祖列宗?”
这是询问她的话。
陶姜自是不知雪见目前的状况,但她也聪明,听一知三。
她微微点头。
曹禄山不悦,一拍扶手,“我就知道!这高家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哪怕我们有金饼矿在手,他们还是瞧不上行商的!”
陶姜生怕曹禄山一个气急,真杀到高家找个说法,便道,“爹,此事女儿自有决断。女儿此次前来就是想了解金饼矿的详细情况,如此也方便拿捏高家。”
曹禄山闻言,看向她的眼神里就多了狐疑之色,他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陶姜面前。
陶姜心里一凉,难道露馅了?
乔如意的一颗心也提了上来,紧盯着曹禄山的行为,手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昆吾。
手腕却被行临轻轻扣住,不着痕迹地拉了下来。
少安毋躁。
他可真沉得住气。
陶姜坐着一动不动,虽说表面没什么,但乔如意眼瞧着她的脖颈微微泛出细汗。
“你平日里向来袒护高臣,见不得我说高家的不是,怎么今日想着拿金饼矿拿捏高家了?”曹禄山问。
陶姜咽了一下口水,“女儿既是高家妇也是曹家女,维护曹家利益也是女儿该做的事。”
曹禄山盯着她,足足盯了能有半分钟,突然大笑。大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是我曹禄山的好女儿!”
笑里有明显的欣慰之意。
虚惊一场。
也亏得陶姜脑子转得快。
“你放心,金饼矿目前开采出来的财富已足以保证我们曹家几代富贵,更何况你呢。”曹禄山自信满满说。
陶姜试探性问,“既然如此,那现在停止开采呢?”
曹禄山诧异地看着她,“现在停止开采?不行,我要我们曹家世世代代都永享富贵!”
陶姜无奈叹气,低喃,“人心贪欲,害人害己。”
这话钻进曹禄山的耳朵里,陡然不悦,“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曹家,何为害人害己?”
乔如意和行临的身份定死了,只能看着不能言语,乔如意生怕露馅,刚想暗自提醒陶姜找个由头开溜,就听书房外传来曹管家的声音——
“老爷,阴山来急报了。”
就见曹禄山一变脸色,情绪收敛极快,“进来吧。”
很快,管家带着一小厮打扮的人进来了。管家察言观色,将人带来了后就离开了。
小厮风尘仆仆的,朝着曹禄山行了个礼,曹禄山坐了回去,语气悠缓地问,“地下的开采量探出来了吗?”
小厮禀报,“回老爷的话,探出来了,但是……”
说到这儿支支吾吾,抬眼看了看屋子里的三人。
曹禄山见状想了想,看向陶姜,“雪见,你若要听,身后那两位要在外面候着,不然你就先行离开。”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陶姜也不可能起身就走,她转头看向乔如意,乔如意微微点头,便和行临出了书房。
别看只是木门,但关严实了真心是听不到一点。
行临站在台阶处,见她恨不得耳朵贴上门,嘴角隐隐上扬,伸手就把她“拎”走了。
乔如意被迫离书房门越来越远。
“你就不好奇?”她问。
行临择了花坛坐下,潇潇洒洒的坐姿,“陶姜在里面,急什么。”
乔如意也站累了,在他旁边坐下来,感叹,“曹禄山当时跟九时墟店主许愿,想要阴山深处的金饼矿,果然是阴山啊,九时墟还真是说到做到。”
行临听她这么说,笑了,“你当九时墟跟许愿人过家家呢。”
“我知道,心想事成嘛,就是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乔如意轻声说,“看吧,再疯狂的心愿都能实现,许愿人的贪欲当然就会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