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坐在客栈的露台上,正准备开饭,桌上其乐融融的气氛却因为盛苒的话而缓缓降温。
兽夫们的笑意收敛,谁都不敢吭声。
霞光突然暗了些,云层遮住了大半余晖,蜜饯罐在石桌上投下小小的阴影。
盛苒的指尖抵在冰凉的罐壁上,连带着心都凉了半截。
涂山奕感受到妻主从他的掌中抽出,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只抓了个空。
他喉结滚了两滚,平日里总是弯着的狐狸眼此刻绷得平直,连带着声音都发紧:“妻主,我不是故意要骗你。”
很老套的开场白,盛苒甚至都没有听下去的兴致。
她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一抽一抽地疼。
凌瑞肚子饿得都开始唱空城计了,刚抓起一块蔬菜饼,都已经送到嘴边,这会儿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他瞥了涂山奕一眼,嘴角撇得更厉害。
当初他们就提醒过他,不要玩弄妻主的真心,如今这场面纯属他自作自受。
“不是故意?妻主把你送进医馆后,你便消失半年,再出现时穿得比城主还光鲜,却说自己过得可怜,这叫不是故意?”
云翎坐在角落的位置,目光却紧盯着盛苒的小脸,能感受到主人很不开心。
主人很早就说过,她最讨厌欺骗和背叛。
云翎指尖捻着一片黑羽转了两圈,抬眼扫过涂山奕,眼神里的冷意比平时更甚。
语气却平得像结了冰:“狐狸的窝里从来都是狡诈,骗个人而已,大概在你眼里算不得什么。”
涂山奕听闻这话,不爽地握紧了拳头,想反驳,却又没有底气。
淮珺坐在盛苒身侧,沉默地握住了妻主的手。
他懂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滋味。
当年去大陆当质子,所有人都瞒着他,只说送他去陆上玩,下个月来接他。
他信以为真,乖乖巧巧地在异国他乡等。
这一等,就是十几年。
这种茫然无措,此刻似乎从盛苒身上传到了他心里。
裴啸行皱了皱眉,目光在盛苒和涂山奕之间转了一圈。
今天是妻主的生辰,他也不愿意见场面这么不愉快。
裴啸行沉声开口:“妻主,先听他说。涂山奕不是会无故欺瞒的人。”
他的声音很稳,却没替涂山奕辩解——他不认同欺骗,但也想知道这半年里藏着的缘由。
涂山奕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个锦盒。
不是多名贵的珠宝首饰,而是一叠暖玉书签,上面画着的竟是盛苒如今的模样。
眉眼清亮,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连鬓边的碎发都栩栩如生。
笔迹清晰,精雕细琢,一看就是涂山奕本人的手笔。
“被妻主打伤后,我确实在医馆躺了半个月。”
涂山奕的指尖轻轻拂过书签上的纹路,语气里难得带上几分正经和无奈。
“我们涂山一族,内斗比战场还狠,我爹去世后,几个叔伯盯着家里的位置,恨不得把我拆吃入腹。我若不趁那个机会脱身,在北方发展我的时机,别说回到你身边,能不能活下来都难说。”
盛苒的视线落在书签上,却没有半点表情。
她想起在望春茶楼初见时,涂山奕穿着锦缎长袍,腰间系着玉扣,明明是一副富家公子的模样,却对着她装惨装穷。
“所以消失的半年,你在建九曜商会?”盛苒的声音很轻,带着淡淡的嘲讽。
“是。”涂山奕点头,眼底的慌乱更甚,“我必须尽快站稳脚跟。圣雌和司徒昱早就想吞并涂山的产业,我若还是以前那个任人拿捏的纨绔公子,根本护不住您,也护不住我自己。”
他顿了顿,补充道,“在望春茶楼骗您是店主雇过来演戏的,的确是怕您知道我的身份。”
“避免过早暴露出九曜商会,就能避免过早地招来危险。无论对我还是对您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涂山奕一边说,一边将书签递在盛苒手边:“这些天我何尝不想妻主。”
“每次想您想得受不了,我就画一枚书签,不知不觉也画了这么多了。”
盛苒一一翻看,能感受到笔者倾注其中的温柔和爱意,却依旧绷直嘴角,不为所动。
烛九阴悄悄往她身边挪了挪,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吹向她身上的凉风。
他没说话,只是抬起头,用那双清澈的金色眼眸看着盛苒,眼底满是直白的担忧。
他不懂什么算计,只知道妻主不高兴了,而涂山奕让妻主不高兴了。
盛苒的目光落在烛九阴毛茸茸的发顶,心软了几分。
两人有着相似的红发,但眼神却完全不同。
烛九阴的眸光干净、纯粹,没有被世间任何杂质给污染。
她也知道,并非所有兽夫都和烛九阴一样,成长环境简单。
其余几个,每个人的原生家庭都很复杂,投射出来的个性和处事方式自然也不同。
她能理解涂山奕出于谨慎而对她隐瞒,她只是接受不了被欺骗这么久。
明明有那么长的时间、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告诉她,涂山奕却什么都没有说。
“我就问你一件事,”盛苒终于开口,却解下了腰间的铃铛,语气带着疏离,“这个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么?用来监视我们,确保所有事情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涂山奕的脸色白了些,他张了张嘴,第一时间反驳,“不是的妻主,我就算城府再深,怎会算计到您的头上?”
涂山奕的声音低了些,带着几分无措,甚至染上了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铃铛是我特意找工匠做的,能隔着千里传声。我只是想……每天听听你的声音,知道你是安全的。”
盛苒沉默地听完,没有出声,她的眼神显然透着不信。
涂山奕没想到,盛苒对他的信任已经脆弱到这种境地。
在这一刻,他彻底慌了。
因为出生狐族世家,家庭关系复杂,他从小经历各种尔虞我诈,学会了很多自保的手段。
生存法则早已刻进他的骨子里:达成目的的方式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他觉得欺骗盛苒是最快能够回到她身边的方法,所以他就毫无心理负担地骗了。
可是,看着盛苒眼底的陌生,涂山奕突然好害怕。
“妻主……我知道错了。”他的声线颤抖,“您不要……不要这样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