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官船在津海县码头缓缓靠岸。
津海县作为津海府的首县,又是北方水陆交通的枢纽,码头上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一派繁荣景象。
南来北往的商船挤满了河道,岸上的脚夫扛着沉重的货物,吆喝声此起彼伏。
苏云溪站在甲板上,看着这热闹的景象,昨日因宋其言而起的郁结之气一扫而空。
她回身,瞧见周婉儿正痴痴望着那卷图纸,而秦望舒则倚着船栏,平静的目光早已将整个码头的布局收入眼底。
苏云溪心底豪气顿生,一挥手。
“走!下船!”
“本县主今天就让你们看看,在这东璃国,还没有银子敲不开的门!”
周婉儿被她的豪情感染,脸上也露出了期待的笑容。
有了苏云溪的财力支持,那图纸上的奇迹,似乎离现实又近了一步。
秦望舒没说话,只是跟在她们身后,目光平静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县城。
她心中了然,苏云溪这股锐气是好事,但也需要现实来打磨。
这“天工九巧”若真是银子能解决的,苏晚星又何必如此郑重地交到她们手上?
苏云溪说到做到,下了船便直接找来码头的管事,亮出安乐县主的腰牌,又随手丢过去一锭分量不小的银子。
“把你们津海县最好的木材行、最好的铁匠铺、最好的工坊,都给我指出来!本县主有大用,银子不是问题!”
那管事见了腰牌又见了银子,哪敢怠慢,忙不迭地在前面引路,点头哈腰,态度恭敬。
一行人浩浩荡荡,先去了津海县最大的木材行。
“老板,把你们这儿最名贵的木头都拿出来!”苏云溪一脚踏进门,声音洪亮。
掌柜的是个老油条,见这阵仗,不敢怠慢,亲自将她们引到后院库房。
“您瞧,这都是小店的镇店之宝。金丝楠木、黄花梨、紫檀木……应有尽有。”
周婉儿走上前,挨个看过去,纤细的手指在那些名贵的木材上轻轻抚过,却一路摇头。
“不行,这些木头都太重了,做不了骨架。”她看向掌柜,“你们这里,有没有千年以上的桑木?”
掌柜的彻底傻了眼,结结巴巴地回道:“姑……姑娘,您说的这些,都是传说里的东西,是用来给神佛塑金身的,小的这凡夫俗子的铺子,哪敢有啊!”
苏云溪眉头一皱:“真没有?”
“真没有。”掌柜的连连摆手。
“走,下一家!”苏云溪有些不快,但并未气馁。
接下来,她们又去了津海县最有名的几家铁匠铺。
“老板,我们要订做一批蚕丝细钢,细过发丝,韧过牛筋,能做到吗?”周婉儿拿出图纸的一角,指着上面的要求。
几个膀大腰圆的铁匠师傅围过来看了半天,一个个都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姑娘,您这是为难我们。细过发丝的钢丝,我们倒是能拉出来,可要强过牛筋,这……这根本不可能啊!一扯就断了!”
“就是,这两种特性根本就是相悖的,怎么可能融到一处?”
苏云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一拍桌子:“我加钱!十倍的价钱!”
一个老师傅叹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姑娘,这不是钱的事,是手艺根本达不到。您要的东西,闻所未闻,我们实在是做不出来。”
一连碰了几个钉子,苏云溪的耐心终于告罄。
一行人最后来到津海县最负盛名的官办工坊。这里的工匠都是从各地搜罗来的好手,专门为官府打造一些精密的器械。
“我就不信了,连官坊都做不出来!”苏云溪气冲冲地走进去。
工坊的主事见了安乐县主的腰牌,不敢怠慢,立刻找来了坊里手艺最好的几位老师傅。
周婉儿将那张最核心的齿轮传动图纸,小心翼翼地展开在众人面前。
“我们需要打造这些齿轮,每一个的角度,每一个的咬合,都必须和图上分毫不差。”
老师傅们戴上琉璃镜,凑在图纸前研究了半天,脸上的神情从最初的随意,渐渐变得凝重,最后,化为了全然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天工……这……这是何等精妙的设计!”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师傅指着图纸,手都在发抖。
“这传动结构,闻所未闻!简直是鬼斧神工!”
苏云溪见他们识货,脸上的不快稍稍缓解:“怎么样?能做吗?”
那白发老师傅抬起头,看着周婉儿,眼神里满是敬畏,随即又化为深深的惋惜。
“姑娘,恕我等无能。这图纸上的东西,已超出了‘手艺’的范畴,近乎于‘道’了。”
他指着其中一个豌豆大小的齿轮:“就说这个,要求误差不能超过一毫,这……这根本不是人手能打磨出来的。”
“我们坊里最好的工具,最好的匠人,也只能做到三毫。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只要一个零件不对,整个装置就废了。”
苏云溪彻底愣住了。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真的有东西,是银子解决不了的。那种有钱也买不到的挫败感,让她心里堵得慌。
“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周婉儿的眼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也开始变得黯淡。
秦望舒一直静静地看着,直到此刻,才缓缓开口。她从袖中拿出一张百两的银票,轻轻放在那位白发老师傅的面前。
“老师傅,我们不想为难您。”
“我们只想知道,这津海县,乃至整个北方,是否还有什么地方,有可能做出这图纸上的东西。”
那老师傅看着银票,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收。
他叹了口气。
“县主,秦姑娘,这银子我不能要。”他压低了声音,“官坊做不出来,不代表没人能做。”
苏云溪和周婉儿的眼睛,瞬间亮了。
“我们津海县,确实有个地方,专门处理各种‘奇技淫巧’。”
老师傅的声音更低了,“就在城西最破败的那条巷子里,有个‘机巧坊’。”
“坊主是个怪人,叫墨机。脾气古怪,从不跟官府打交道,也不认金银,只认手里的真本事。”
他看了一眼周婉儿手中的图纸,眼神复杂。
“你们要的这些东西,寻常地方是绝对没有的。但若是他……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老师傅最后叮嘱道:“不过我可提醒几位,那墨机,可不是有钱就能使唤的主儿。你们要是去了,万事要小心。”
苏云溪闻言,所有的不快一扫而空,眼中重新燃起熊熊战意。
“走!”
“本县主倒要看看,这位墨坊主,究竟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