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嬷嬷站在章燕婷身后,眉头越皱越紧。她本是章燕婷从娘家带来的陪嫁嬷嬷,最是精明不过。
只听这一会儿,就明白侯府账面早已空虚,根本无钱可用。
章燕婷强作镇定:“这些账目,且将账簿拿来我细看。”
苏嬷嬷面上恭敬,话里却带着推脱:“账簿繁杂,怕是会污了夫人的眼。不如老奴们先回去整理一番,再呈给夫人过目?”
其他嬷嬷也纷纷附和:
“是啊,账目杂乱,不敢劳夫人亲自翻阅。”
“待我们整理清楚,再请夫人查看不迟。”
章燕婷哪听不出这是推诿之词,当即沉下脸来:“既交与我掌管,自然要亲眼过目。莫非我这主母还看不得账了?”
庞嬷嬷适时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带着威严:“各位嬷嬷不必担心,我们夫人在娘家时就精通账目,再繁杂的账本也看得明白。先前章...先前那位夫人不也是亲自看账的么?怎的到了我们夫人这里,就看不得了?”
这话一出,众嬷嬷面面相觑。提及前主母章梓涵,她们倒不好再推脱了。
章燕婷见庞嬷嬷给她撑腰,胆子也壮了,厉声道:“今日必须将账簿留下,我倒要看看侯府的账目有多难懂!”
苏嬷嬷与其他几个管事交换了个眼神,这才勉强道:“既然夫人执意要看,老奴们这就去取来。只是...”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加了句,“眼下最要紧的不是看账,而是如何变出钱来周转。眼看年关将至,处处都要用钱,夫人既接了这担子,还请早日拿出个章程来。”
这话明摆着是给新主母下马威,章燕婷气得脸色发白,却又不好发作。
待嬷嬷们退下后,戚氏才慢悠悠开口:“既然交与你管,你就多费心。我老了,精力不济,库房钥匙你且拿去,有什么难处再来问我。”
说着让高嬷嬷取来一串钥匙交给章燕婷,又嘱咐几句,便称乏了,让众人都退下。
章燕婷捧着那串钥匙,心里却七上八下。回到自己院里,庞嬷嬷立即屏退左右,关上房门。
“夫人可看出其中的关窍了?”庞嬷嬷低声道。
章燕婷茫然摇头:“母亲既将中馈交与我,为何那些嬷嬷...”
“唉哟我的夫人!”庞嬷嬷急得跺脚,“您还没看明白吗?侯府账面早就空了!活钱一分不剩,只剩下个空架子!老夫人这是把烫手山芋丢给您了!”
章燕婷这才恍然大悟:“那库房里...”
“库房钥匙是给了,可里头怕是没什么现银珍宝。”庞嬷嬷压低声音,“老奴打听过了,先前侯府全靠那位夫人的铺子收益支撑着。如今人家走了,财源也断了。老夫人这是让您来顶这个缺呢!”
正说着,外面通报说管事嬷嬷们送账簿来了。只见苏嬷嬷领着两个小丫鬟,抱来厚厚几摞账本。
“夫人,这是近三年的收支总账,这是各房月例开支,这是采买明细,这是...”苏嬷嬷一一指点的当口,其他管事嬷嬷也陆续送来各类账本,不一会儿就堆了满桌。
章燕婷看着那堆积如山的账本,头皮发麻。她原本在娘家就没学过看账,方才不过是逞强罢了。
待嬷嬷们退下,章燕婷对着账本发愁。庞嬷嬷倒是精明,翻开总账细看,越看脸色越凝重。
“夫人您看,”她指着一处道,“侯府每月各项开支至少需两千两,而田庄铺面的进项加起来不过一千五百两,每月足足亏空五百两。这还不包括年节额外开支。”
章燕婷惊得睁大眼睛:“那以往是如何维持的?”
庞嬷嬷翻到后面几页,低声道:“您看这里,每月都有外进一项,少则七八百两,多则上千两。老奴猜测,这便是那位夫人从自己铺子里贴补进来的。”
章燕婷顿时慌了神:“那如今怎么办?眼看年关在即,各处都要用钱。”
庞嬷嬷合上账本,叹气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凑够年关的开销。月钱、年货、赏钱,少说也得两千两。老夫人将这烂摊子甩给您,分明是要您自己想办法。”
章燕婷这才明白自己跳进了多大的坑。她哪有什么私产能贴补?章家陪嫁的那点东西,还不够侯府十天开销。
“不如去求母亲...”章燕婷怯怯道。
庞嬷嬷摇头:“老夫人既将中馈交给您,断不会再管这些事。若是去求,反倒显得您无能。”
主仆二人对着满桌账本发愁,方才得宠升位的喜悦早已烟消云散。
这时,外面传来康远瑞回府的消息。章燕婷像是抓到救命稻草,急忙整理妆容,迎了出去。
“侯爷回来了。”她强装笑脸,亲自为康远瑞更衣。
康远瑞似是心情不佳,随口问道:“母亲今日叫你去何事?”
章燕婷忙将戚氏抬她为主母,交予中馈之事说了,本以为会得丈夫夸赞,谁知康远瑞只淡淡“嗯”了一声,并无喜色。
“侯爷可是累了?妾身这就吩咐厨房备晚膳。”章燕婷小心翼翼道。
康远瑞摆摆手:“不必张罗,我在外头用过了。”说着似想起什么,又道,“既然你掌了中馈,年礼之事就交由你打理。吏部那些同僚的礼单在我书房桌上,你照着备齐便是。”
章燕婷一听“年礼”二字,心里咯噔一下。
那礼单她早前瞥过一眼,光是尚书、侍郎那儿就得备上厚礼,少说也得千两银子。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见康远瑞已经宽衣躺下,显是不愿多谈。
这一夜,章燕婷辗转难眠。第二天一早,她就让庞嬷嬷悄悄去打听库房虚实。
庞嬷嬷回来后,脸色更加难看:“夫人,库房里除了一些笨重家具、旧瓷器皿,值钱的东西寥寥无几。倒是老夫人自己院里的小库房锁得严严实实。”
章燕婷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憔悴的面容,第一次后悔争这主母之位。
原来这侯府的富贵荣耀,竟都是靠那个她一直瞧不上的章梓涵撑着的。
如今人家撒手走了,留下这空架子,倒叫她来接这烫手山芋。
“嬷嬷,这可如何是好?”章燕婷带着哭腔道。
庞嬷嬷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为今之计,只有先裁减用度,再从年礼上省些银子周转。至于长远,还得想办法开源才是。”
章燕婷六神无主,只得全部依仗庞嬷嬷主意。
然而她们都不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侯府的财务危机,远比表面看起来的更加严重。
而她们主仆二人,已经跳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管事嬷嬷们一走,章燕婷立刻摔了手中的茶盏,气得浑身发抖。
“好个永定侯府!好个老夫人!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她尖声道,脸涨得通红,“说什么抬我做主母,分明是看上我那点嫁妆,要我也学那章梓涵,拿私房钱贴补他们一家子!”
庞嬷嬷忙劝道:“夫人息怒,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什么?”章燕婷冷笑一声,“他们当我章燕婷是那任人拿捏的软柿子?章梓涵是个没娘护着的庶女,自然任由他们搓圆捏扁。我可是章家正儿八经的嫡女,父亲是朝廷命官,弟弟在国子监读书,岂是能任人算计的?”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腰板也挺直了几分:“我这就回娘家去!母亲最疼我,定会为我做主。到时候让父亲派人来好生理一理这侯府的账,看他们还敢不敢欺到我头上!”
庞嬷嬷欲言又止,但见章燕婷正在气头上,知道劝不住,只得帮她更衣备车。
章燕婷特意让庞嬷嬷开库房,取了几匹上好的云锦和一套白玉茶具,打算风风光光回娘家。
她心想:既然侯府不给脸面,那就让娘家人看看,我章燕婷在侯府何等地位!
谁知刚出府门,恰逢康远瑞巡街路过。
他远远看见自家马车停在珍宝斋前,章燕婷正指挥着小厮往车上搬东西,那包装精美的礼盒一看就价值不菲。
康远瑞顿时火冒三丈。早上他才为年礼银子发愁,这女人却装傻充愣说没钱,转头就大手大脚往娘家搬东西!
“好个章燕婷!”康远瑞咬牙暗道,“晚上回府再与你算账!”
却说章燕婷一路盘算着如何向母亲诉苦,如何让父亲施压,马车很快到了章府门前。
她理理衣裳,昂首挺胸地走下马车,却见章府大门紧闭,连个迎门的小厮都没有。
“去敲门。”章燕婷吩咐道。
庞嬷嬷上前叩门,好一会儿才有个老门房慢悠悠开门,见是章燕婷,面色顿时为难起来:“二小姐,您怎么回来了?”
章燕婷不悦道:“怎么,我回自己家还要提前通报不成?让开!”
说着就要往里走,谁知门房竟伸手一拦:“二小姐恕罪,老爷吩咐过了,说您不能进府。”
“什么?”章燕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敢拦我?我可是章家嫡女!”
门房苦着脸道:“老爷确实这么吩咐的,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让您回侯府去。”
章燕婷气得浑身发抖,扬手就给了门房一耳光:“放肆!我看谁敢拦我!我如今是永定侯府的主母,肚子里还怀着康家的种!要是有什么闪失,你们担待得起吗?”
说着也不顾门房阻拦,硬是闯了进去。庞嬷嬷连忙跟上,让小厮把礼物搬进来。
一进院子,就见邹氏正从正厅出来,看见章燕婷,脸色一沉,转身就要走。
“母亲!”章燕婷急忙上前拉住邹氏的衣袖,眼泪说来就来,“女儿回来看您了,您怎么不理女儿?”
邹氏甩开她的手,冷声道:“你还知道回来?我还当你忘了自己姓章呢!”
这时庞嬷嬷忙让小厮将礼物呈上,赔笑道:“夫人您看,二小姐特地备了厚礼回来看您呢。这云锦是江南最新花样,茶具是上好的和田玉。”
邹氏瞥了眼礼物,脸色稍缓,但仍冷着声音:“跟我进来。”
一到内室,章燕婷立刻跪倒在地,抱着邹氏的腿哭道:“母亲要为女儿做主啊!侯府那些人欺人太甚,明明账面空空,却骗女儿接手主持中馈,分明是要算计女儿的嫁妆!”
邹氏闻言不但没有同情,反而更加恼怒:“你就为这个跑回来?章燕婷啊章燕婷,我真是白教你了!”
她痛心疾首地数落道:“你知道你这一走,给章家带来多大麻烦吗?初二那日,全京城嫁出去的女儿都回门了,唯独你不见人影!你父亲在朝中同僚问起,简直无地自容!”
章燕婷辩解道:“那日侯府有事,我实在走不开。”
“有事?能有什么事比回门更重要?”邹氏厉声打断,“你可知你弟弟在国子监被同窗笑话,说章家女儿不懂礼数,连回门这等大事都不放在心上?你父亲气得病了好几日,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章燕婷不以为然道:“不过是迟了几日回门,哪有这么严重。”
“不过迟了几日?”邹氏气得发抖,“你这是大不孝!京城哪个世家看得起不守礼法的女子?永定侯府抬举你,让你暂管中馈,你倒好,不但不知感恩,还跑回娘家告状?你让康家怎么看待我们章家?”
章燕婷嘟囔道:“他们曾答应让我做平妻的,如今...”
“平妻?”邹氏冷笑,“你当侯府是什么人家?永定侯府世代勋贵,能让你一个妾做平妻?那不过是哄你的话罢了!也就你天真,居然信了!”
章燕婷不服气道:“可是老夫人已经将我的名帖录入族谱,允我称母亲,还将中馈交与我打理。”
邹氏叹气道:“那是侯府无人可用!若那章梓涵还在,哪轮得到你?我原以为你进了侯府能长进些,谁知越发不懂事。你今日这般闯回来,若是传出去,章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章燕婷这才有些慌了:“女儿只是气不过他们算计我的嫁妆。”
“算计嫁妆?”邹氏冷哼,“侯府再不如前,也不至于算计你那点嫁妆。分明是你自己无能,管不了家,倒打一耙!我告诉你,今日你立刻回去,好生向老夫人赔罪,安心打理家务。若再闹出什么事来,章家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章燕婷如遭雷击,瘫坐在地。她原以为娘家会为她撑腰,谁知反而挨了一顿痛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