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这……”章梓涵指着那堆牛肉片,舌头都有些打结,“你是怎么做到的?”
修颜表情依旧平淡,仿佛只是拍死了一只蚊子:“习惯了。以前,有时需要处理得看不出原本形状。”
她语气寻常,话里的含义却让人脊背微微发凉。
章梓涵瞬间脑补了无数稽查司办案的血腥场面,赶紧甩甩头,把那画面驱散。
但看着那堆牛肉片,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窜入脑海!
这刀工!这效率!这精准度!
她猛地想起穿越前,跟朋友去一家极火爆的黄牛火锅店排队的经历。
那家店的招牌就是师傅现场切肉,刀工炫技,薄如纸片的牛肉往滚汤里一涮即熟,鲜嫩无比,引得食客惊叹连连,也算是店铺的一大卖点。
眼前修颜这手绝活,比那家店老师傅的表演不知高出几个层次!
这若是用来开火锅店……
章梓涵的眼睛唰地亮了,像是发现了稀世珍宝!
她激动地一把抓住修颜的胳膊:“修颜!你真是个天才!你这手本事,埋没在打打杀杀里真是暴殄天物!”
修颜被她的激动弄得有些茫然,不解地看着她。
“我是说,你这刀工,天下少有!”章梓涵指着牛肉,语气兴奋,“在稽查司,你这或许是……嗯,工作需要。可放在寻常人里,你这简直就是点石成金的神技!开铺子做生意,凭这一手,就能吸引来无数客人!”
她越说越觉得可行,脑海里已经浮现出热气腾腾的火锅店景象,修颜在明档里运刀如飞,食客围观的火爆场面。
“对!火锅店!就得是这个!”
修颜愣愣地听着,她从没想过,自己那些用于阴暗处的技能,还能被这样夸赞。
在稽查司,效率精准是理所当然,甚至会被要求更冷酷更彻底。从未有人告诉她,这手艺放在阳光下,竟也能被称为天才。
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章梓涵又兴致勃勃地指着一块豆腐和一条活鱼:“你再试试这个!豆腐切丝,鱼切片,要薄而均匀,能办到吗?”
修颜点点头,再次操刀。
但见刀光闪烁,细微的“唰唰”声再次响起。那块软嫩的豆腐,转眼间就成了细如发丝、能穿针引线的豆腐丝,浸入清水中,根根分明,宛如一朵盛开的菊。
而那尾还在挣扎的鱼,也在瞬息之间被去鳞剔骨,鱼肉被片成了薄如蝉翼的蝴蝶片,整齐地码在盘子里。
章梓涵看得心花怒放,连连拍手:“太好了!修颜,你有这本事,咱们以后若是开个食铺,你就是咱们镇店的宝贝!”
修颜被夸得有些无措,低下头,嘴角却向上弯了一下细微的弧度。
章梓涵心情大好,看看天色不早,便道:“行了,有你这手艺,今晚这顿饭差不了!你快去快回,请郁大人过来尝尝你的手艺!”
“是。”修颜领命,转身快步离去,脚步似乎比往日轻快了些。
稽查司衙门里,郁澍刚处理完一桩公务,正捏着眉心稍作休息。
听闻修颜来了,心头莫名一紧,立刻宣见。生怕是槐花巷那小院又出了什么纰漏。
待见到修颜完好无损,只是平静地传达章梓涵请他过府用晚饭的邀请时,郁澍紧绷的心弦才骤然松弛下来,甚至有一丝轻快的情绪悄然滋生。
“章娘子备了晚饭,请我过去?”他确认了一遍,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
“是。娘子说是乔迁之宴,聊表谢意。”修颜一板一眼地回答。
旁边,惊尘凑了过来,笑嘻嘻道:“头儿,章娘子请吃饭?带属下一起去见识见识呗?也好给头儿您撑撑场面!”
他性子活泼,与郁澍虽是上下级,但因着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说话间胆子也大些。
若是平日,郁澍多半会冷着脸斥他一句“没规矩”。但今日他心情着实不错,竟只是瞥了惊尘一眼,淡淡道:“想去就跟着,规矩些,别吓着人。”
惊尘大喜过望:“哎!保证规矩!”
郁澍像是想起什么,又吩咐道:“既是乔迁,空手上门不合礼数。你去库房里看看,挑两盏像样的灯笼送去,添添喜气。”
“好嘞!”惊尘领命,一溜烟跑了。
等他跑到库房,看着那堆满了半个屋子的各式灯笼——圆的方的、宫灯纱灯、绘花鸟的写字的、新的旧的……顿时傻了眼。头儿只说“挑两盏像样的”,这哪盏像样?头儿也没说章娘子喜欢什么样的啊!
他挠着头,左看右看,觉得这个也好,那个也不错,实在难以抉择。
最后把心一横,罢了!头儿难得对个女子上心,又是头一回上门做客,礼数得周全!
他干脆喊来两个杂役,直接道:“把这些,对,就这些看着还成的,都装上马车!”
于是,当郁澍骑上马,修颜沉默地跟在旁边,准备出发时,就看到惊尘驾着一辆马车嘚嘚而来,那车板上,足足堆了二三十盏各式灯笼,挤挤挨挨,五彩斑斓,活像个移动的灯铺。
郁澍:“……”
他额角青筋跳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一抖缰绳:“走。”
于是,一行三人,郁澍骑马在前,惊尘驾着满载灯笼的马车居中,修颜步行跟在车旁,以一种极其古怪的阵容,朝着槐花巷迤逦行去。
刚到巷口,便闻到一股诱人的食物香气混合着淡淡的烟火气飘来。
小院的门虚掩着,里面有隐约的说话声和锅铲碰撞的叮当声。
郁澍下马,示意惊尘在外稍候,自己轻轻推开了那扇院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院子里袅袅升起的白色蒸汽,是从临时用砖块垒起的灶台上,一口咕嘟咕嘟冒着泡的大铜锅里散发出来的。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却让院中悬挂的新灯笼透出的光变得温暖而朦胧。
章梓涵正背对着门口,微微弯着腰,用长筷在锅里搅动着什么。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棉布衣裙,腰间系着块蓝花布当围裙,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纤细的手腕。
几缕发丝被蒸汽濡湿,贴在她的额角和脖颈旁。
听到门响,她回过头来。被热气熏得微微泛红的脸上带着笑意,眼睛亮晶晶的,额角还有一点不小心沾上的灰渍。
手里还拿着筷子,笑着招呼:“郁大人来啦?快进来,正好,这锅底熬得差不多了,就等你来下肉片呢!”
那一刻,院子里弥漫的饭菜香,锅里翻滚的热汤,灯笼温暖的光晕,以及那个在烟火气中回头笑望的身影……
所有的一切,构成了一幅极其生动且无比温暖的画面。
郁澍猛地顿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眼前的景象,陌生又熟悉,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一股酸涩的热流毫无预兆地冲上鼻腔和眼眶。
很多很多年前,在他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童时,似乎也曾有过这样的光景。
放学归家,推开那扇熟悉的门,母亲也是这样在灶台边忙碌着,回头笑着对他说:“澍儿回来啦?洗手吃饭了。”
那是家的味道。
是他早已失去,深埋心底再也不敢触碰的温暖。
他僵在门口,一动不动,只是怔怔地看着那片烟火缭绕,和烟火中那个笑脸。
章梓涵起身相迎,刚走到院门处便顿住了脚步。
郁澍正指挥着惊尘从马车上卸下灯笼,各式各样的灯笼堆成了小山——绢纱的、红绸的、竹篾的,有绘着山水的,也有素面清雅的,在昏暗的暮色里叠出暖融融的轮廓。
“郁大人这是…”章梓涵有些讶异。
郁澍转过身,玄色衣袍几乎融进夜色,唯有那双眼睛清亮有神。
他语气如常,仿佛搬空半个灯笼铺子再正常不过:“乔迁之喜,总不能空手来。想着你这院子新辟,夜里光亮或许不足,这些正好用上。”
说罢,他也不等章梓涵回应,径自拎起两盏最大的灯笼,足尖在院墙边轻轻一点,身形便已掠上屋檐。
动作利落潇洒,惊尘在底下默契地递上一盏又一盏点燃的灯笼,郁澍将其一一悬挂在檐角、树梢、廊下。
章梓涵立在院中,仰头望着。
那人身形在渐深的天幕下来去如风,灯笼在他手中次第亮起,暖光流转,将他平日略显冷硬的侧脸映得柔和了几分。
不过片刻功夫,整个院落便已是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柔和的光晕笼罩着尚且陌生的庭院,将每一处角落都照得温暖而清晰,连晚风拂过新栽的花木的影子都投得细细碎碎,在地上轻轻摇曳。
章梓涵望着这漫天暖光,忽然间怔住了。
眼前景象莫名地与那日的记忆重叠。
也是这样的高处,也是这样的万家灯火。
两人纵马至山顶,俯瞰下去,整个京城沉在夜色里,却有无数的灯火星星点点蔓延至天际,浩瀚又温暖。
那时郁澍曾说:“你看,京城这么大,灯火万千,总有一盏能照到你心里去。”
而今,他将这万千灯火,搬来了她的院中。
“不喜欢?”郁澍不知何时已落到她身边,低声问。
章梓涵回过神,指尖无意识地攥了攥袖口,迟疑一瞬,终是轻轻点头:“当然是喜欢的。”
惊尘在一旁插话,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大人何止是缺光亮,他查案时废寝忘食,窝在刑档房里啃干饼子也是常事,有时连夜赶路,能在路边野店凑合一顿就算不错了,哪还顾得上挑用饭的地界。”
郁澍瞥他一眼,惊尘立刻收声,麻利地挂好最后一盏灯笼。
正此时,院门吱呀一响,修颜带着另外三人回来了。
春喜、江蓠和朱莎个个垂着头,没精打采,尤其是春喜,眼角还红着,像是哭过。
可一进院子,看见满院灯火通明,又看见负手立在院中的郁澍,三人顿时僵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先前那点低落瞬间被惶恐盖了过去。
章梓涵心下顿时了然。
她搬出侯府,下意识里仍觉得身边人与往日无异,却忘了春喜他们终究是下人,平日见个管事都要低头,何曾与郁澍这样身份的人物同处一席?
自己竟疏忽了这份尴尬。
她正想开口缓和,却见郁澍目光淡淡扫过那三个噤若寒蝉的人,对惊尘微一颔首。
惊尘立刻咧嘴笑起来,冲春喜他们招手:“都愣着做什么?大人今日是来贺夫人乔迁之喜的,没那么多规矩。夫人备了好菜,再不过来坐下,锅子里的肉可都要被我捞光了!”
修颜也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拉着春喜和朱莎的手腕,将她们带到桌边按坐下:“忙活一天不饿?坐下吃。”
她语气干脆,动作利落,自有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
春喜怯生生地偷瞄郁澍,见他神色并无不悦,这才稍稍放松,挨着凳子小心坐下。
江蓠和朱莎也跟着落座,虽仍有些拘谨,但总算不再发抖。
章梓涵心中微暖,举杯起身:“今日我迁新居,往日种种,皆如过眼云烟。自今日始,便是新章篇。多谢诸位前来,薄酒一杯,望日后诸事顺遂。”
郁澍率先举杯,惊尘、修颜随之,春喜几人见状也忙不迭地端起杯子。
“贺夫人乔迁之喜。”郁澍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沉稳。
众人一同饮尽。
酒是温和的甜酿,入口微暖,驱散了夜间的些许凉意,也渐渐融化了方才的拘束。
院子中央架着的铜锅里,汤底正咕嘟咕嘟地滚着,浓郁的香气随着蒸汽弥漫开来,勾得人食指大动。
周围桌上摆满了片得极薄的牛肉片并各色菜蔬、豆腐、粉丝。
章梓涵笑着介绍:“这是牛肉锅子,天微凉了,吃这个暖和。大家自便,想吃什么就涮什么,不必讲究。”
惊尘早已迫不及待地夹起一筷子鲜红的肉片放入滚汤中,涮了几下便捞出,蘸了酱料送入嘴里,烫得直呵气也舍不得吐,含糊不清地赞道:“好吃!夫人好手艺!这肉片得真薄,入味!”
郁澍吃相斯文得多,却也颔首表示赞同:“汤底鲜浓,肉质极佳。”
见他如此,春喜几人也渐渐放开胆子,学着涮肉涮菜。春喜起初还不敢动作,修颜直接夹了一筷子肉涮好,放进她碗里:“吃吧,忙了一天,还不补补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