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第一制药厂。
二号会议室。
长条形的会议桌擦得锃亮,能映出人影。
墙上挂着“安全生产,质量第一”的标语。
字迹已经发黄,边缘还有几道裂纹。
空气中飘散着陈旧木头和劣质茶叶混合的味道,还有一股说不出的霉味。
林飒安静地坐在会议桌一侧。
今天的她穿了件简单的白衬衫,深色长裤,长发束在脑后,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刚走出校门的清冷女大学生。
但那双眼睛,太冷了,冷得让人心底发毛。
对面坐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省第一制药厂厂长,马国良。
这人长得就很有特点。
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每一根都服帖地贴在头皮上。
白衬衫的领口和袖口白得晃眼,明显是新买的。
手腕上戴着块梅花牌金表,在昏暗的会议室灯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典型的暴发户审美,土豪金配色,拉满。
他没看林飒,慢条斯理地端起面前那个泡着浓茶的搪瓷缸子。
用盖子一下一下地撇着浮沫。
“嗤……嗤……”
那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刺耳。
林飒眉头微皱,这人明显在给她下马威,晾了她足足十分钟。
马国良心里美滋滋的,这招屡试不爽,管你什么来头,到了他的地盘,就得按他的规矩来。
直到喝完一口茶,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才像刚发现林飒的存在。
抬起眼皮,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
“你就是沈军长介绍来的,那个……林飒同志?”
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就像在打量一个来讨饭的穷亲戚。
“是我。”
林飒声音没有波澜,但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嗯。”
马国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身体往后靠,陷进宽大的椅子里。
双手交叉放在微微隆起的肚子上,这姿势,妥妥的大爷做派。
“沈军长的面子,我们肯定要给的。”
他刻意拖长了语调。
“说吧,小同志,你有什么项目,需要我们厂里帮忙啊?”
帮忙两个字咬得特别重,满满的施舍意味,林飒没理会他言语中的轻慢。
只是将带来的小小金属样品盒,推到桌子中央。
“我希望与贵厂合作,量产一种名为金线莲的特效药。”
她顿了顿,“这是样品。”
马国良连看都懒得看那盒子一眼,对着旁边侍立的女秘书扬了扬下巴。
女秘书会意,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小心翼翼打开盒子,用镊子夹起一片经过干燥处理的金线莲叶子。
递到马国良面前。
马国良眯着眼睛,装模作样地看了两眼,那眼神,不像在看可能改变世界的药物,更像在菜市场挑拣一颗不值钱的白菜。
“就这个?”
他撇了撇嘴,脸上毫不掩饰地轻蔑。
“一片烂树叶子?”
“它的药用价值,远超目前市面上任何一种抗生素和消炎药。”
林飒平静地陈述,“并且,没有任何毒副作用。”
“哈哈哈……”
马国良放声大笑,肚子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小同志,你是不是玄幻小说看多了?”
他边笑边摇头。
“口气倒是不小啊!我们制药厂,建厂几十年了。
什么样的药没见过?”
“德国进口的,美国进口的,比你这树叶子金贵的东西多了去了。”
他的笑声停下,脸色一沉。
“你一句话,就想让我们相信这玩意儿是神药?”
“当我们是傻子?”
林飒手指敲击桌面的节奏更快了,但表情依然平静,平静得有些可怕。
“看在沈军长的面子上,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
马国良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子上。
“你这个项目,听起来就不靠谱。”
“我们厂子,有我们厂子的规矩。”
他伸出一根粗短的手指,指甲缝里还有黑色的污垢。
“第一,你所谓的合作,我没兴趣。”
“我们是国营大厂,不跟私人搞这些乱七八糟的。”
他的语气越来越傲慢。
“你要是真觉得你这东西是宝贝,也行。”
“把配方,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培育技术,完完整整地交出来。”
“厂里可以研究一下,如果属实。
念在你一片赤诚,可以给你发一笔奖励金。”
他停顿了一下,故意吊胃口。
“五百块,够不够?”
“够你风风光光回学校了。”
话语里充满了施舍的意味,就像施舍给叫花子的几个铜板。
林飒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就像在看跳梁小丑的拙劣表演。
这眼神让马国良心里有点发毛,但他很快就说服了自己。
这小丫头片子能有什么本事?
不过是装出来的淡定罢了。
见林飒不说话,马国良以为她被自己的慷慨镇住了。
脸上的傲慢更盛,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你要是觉得奖励金少了,想图个长远,也不是不行。”
他压低声音,脸上露出我这是在提拔你的表情。
“厂里可以成立一个专项小组,让你当个挂名的顾问。”
“项目产生的利润,厂里拿九成,你拿一成。”
“怎么样?够意思了吧?”
他盯着林飒,狭长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就像看到肥肉的饿狼。
“不过,我得把丑话说在前面。”
“你只负责技术指导,生产、销售、财务,这些事情,你一概不准过问。”
“这是我们厂的规矩。”
“懂吗,小同志?”
百分之九十的利润,还要剥夺她所有的经营管理权。
这已经不是合作了,这是明抢,而且是连块遮羞布都懒得扯的,赤裸裸的豪夺。
他笃定了林飒只是个有点小聪明的学生,背后虽然有沈国华这层关系。
但沈国华不可能为了一个晚辈的小发明,就亲自下场跟他们撕破脸。
他笃定了林飒除了他这里,别无选择,这块送到嘴边的肥肉,他吃定了。
会议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马国良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他喜欢这种感觉。
喜欢掌控一切,将别人的尊严和希望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觉。
太爽了。
他等着林飒或愤怒,或不甘,或委曲求全地讨价还价。
无论哪一种,他都能从中获得极大的满足。
然而,林飒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她忽然笑了。
“马厂长。”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的规矩,我听明白了。”
说完,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甚至没有再看那个男人一眼。
转身就朝着会议室的门外走去。
那背影,挺拔,利落。
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和犹豫。